13号档口是她研一末的时候租下来的,一年租金十三万,装修费近三万,雇来的四个服务员也得按月掏钱发工资。
虽说近些年零碎攒了不少钱,但这些费用花出去几乎耗干了不少积蓄,更不必说以后经营期间还有有各种成本费运营费。
所以叶书音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八瓣,挣钱才是最主要的。
正因如此,听到电话那边壁画师说要加点预算时,叶书音霍然清醒了,最近有关“钱”这个字眼,她格外敏感。
她掀开困倦的眼皮,迅速回忆了几秒早就签好的合同,压低声音,“之前也没说要加预算,怎么最后一天突然说要加了?”
说着,她赶紧起身,回了句等我过去再说就挂了电话。
宿舍浴室七点才来热水,叶书音用保温壶里的热水擦了擦身,套上V领针织衫,顺手从衣架上随便拿了条短裙穿上,换下来的内裤被烦躁地丢进垃圾桶。
扔完,双手撑着洗漱台缓了数秒,情绪已经基本恢复到平日里的稳定,再没有刚醒来时的慌张。
临出门前,陈钰涵醒了。
她从床帘里探出头,用睡懵了的气声说:“起这么早?咱学院的讲座取消了。”
“知道,食堂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去看看。”
“麻烦吗?我跟你一起。”
“应该没大事,”叶书音制止她的动作,“我自己就行,待会儿研究生会不是还商量招新吗,有什么事你们定就行。”
陈钰涵想了想,“好,那忙完我再去帮你收拾,研究生会的事你不用操心。”
下楼打开微信才发现母亲给她发了消息,十条六十秒的语音,她没听也没回,想也知道是在说什么,无非就是扯着嗓子骂一骂,自己骂舒服了再卖卖惨,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五年来韩佩琳玩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最后目的还是变着法来找她要钱,就算她分文都没给过,但这并不妨碍韩佩琳来找她诉苦。
刚出宿舍门,校园里忽地起了阵风,空气中有涩涩的雨水混合泥土的味道,叶书音抬头看了眼,乌色云层厚重,是台风来临的征兆。
她心沉了沉,最讨厌台风天,把手机揣回包里,加快步伐。
*
店里多了一个餐具台,画壁画的空间变小了,最近叶书音忙着上课兼职,忘记跟画师说明,然而壁画师也在跟进装修进度肯定知晓,可他一声没吭,也不联系她修改,直到要交工时司马昭之心才暴露出来:想多捞钱。
理由是原来的画稿元素又多又复杂,拽了一堆复杂专业术语,明明只是一幅需要等比放大的画而已,却欺负她对画画一窍不通,扯什么色彩色差平面构成,最后又说但可以马上画新的线稿,条件是加钱。
叶书音听完,没理他,让装修公司挂上招牌,然后看向那堵光秃秃的墙面,请他离开:“你收工吧。”
画师愣了下,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连讨价还价都不屑于做,于是咧嘴讨好地笑了下,脸上却写满了威胁,一个二十几岁涉世未深的文弱小姑娘而已,还是个身处异乡的外地人,能有多难啃,“没画呢我收什么工,明天新生入学,你这店明天得开张吧,墙不弄好怎么开张……”
是啊,明天开业,居然还有个大工程没开始,算准她没有理由不多掏钱。
“这样吧,你要是觉得价不合适咱们可以商量。”
叶书音还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样子。
软的不吃,那来硬的,画师把画具往地上一扔,拉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完全没了恭敬,“你这壁画本身难度就挺大的,我已经把你这面墙发到我们同行群里了,说实话,我干这行年头不少,算是这行里的老人了,我不画的墙他们都没把握接手,多难的墙面我都能搞出来,但是你换个人可不一定。这么着,咱换句话说吧,说明白点儿,就算是你找了人来给你画,能不能画出来还不一定。”
言下之意,我不干,别人也别想干,且只有我能干,别人能干我也得给你搅黄了。
叶书音根本不怕。
点开通讯录,找到他的号码,标记了疑似诈骗,再进入画师平台给他差评举报一条龙,而后返回,熟稔地按下录音结束键,仿佛这样的情景已经见过多次。
壁画师噌的站起来,双目瞪圆,这明明只是一个女学生而已,“你……”
棒球帽帽檐有些大,她微扬下颌。未施粉黛,漂亮妩媚的过分却透着审视的眼睛全然暴露出来,眸光冷淡,那是一种寸寸不让,睚眦必报,不允许任何令她厌恶的人在她这里占上风的意味。
一开始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在外头上这么多年学,生出变故那么久,明白的最透彻得一点就是人不应该让自己受委屈。她被恶心到,那恶心她的人也别想逃。但看到那面待开工的墙又瞬间懒得废话,还不如干点正事。
她轻摇手机,“这份录音我会挂到装修平台主页,再顺便替你往某几家媒体各投一份,省的以后没人找你画壁画,钱也会申请原数退款。”
京大有自己的新媒体中心,最不缺的就是曝光,跟电视台和杂志社报社也有合作,内部投放一条新闻简直小事一桩。
壁画师瞥了眼墙角的监控,神色复杂,微愠,亏心事做多了,后怕的感觉涌上来。
她居然录音了。
叶书音扬唇笑了,忆起尘封旧事,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景下由她拭去灰尘重新翻阅,并且时隔十多年,再次替她打别人的耳光。
清澈含水的狐狸眼略弯,瞳仁透亮,眼睑下有道浅浅的卧蚕被勾起,与刚才比仿佛变了个人,这抹笑让她看上去柔弱,无害。
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隐含其中,“我七岁学画画,艺考全国第九考上京大美院。”
她忽而停顿,后面的话被堵在喉口。
可笑的事发生了。
替她打了别人的耳光,现在却又回过头来打了她一耳光。
想起一次就挨一个耳光。
她语气瞬间沉下来,表情不耐,生冷,“你糊弄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