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神明,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他本该袖手旁观。
可他说过,他要给闻霄一个好的结局。只因那年那日,灿烂的阳光下,建明殿葱郁的树荫里,他挎着姑娘的手臂,两个人一边边兜圈子。
那时他没想过自己到底是什么玩意,也没想过生命的意义。
他只知道,眼前的人,风趣又可爱。
不知从何处传来震颤人心的一声叹,“缘中,你还有的选。她的圆满是你的悲剧,即便如此,你也要做吗?”
“要做。不仅要做,还要做到最圆满,要让她做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让她鹏程万里,光芒万丈,天下之士皆为她俯首称臣;让她有日光也有月光,岁岁年年,都能有一个好梦。”
“这才是宿命啊……”
不知道他的手足同胞在悲伤什么,祝煜只觉得自己也很幸福,他的心被坚定的爱意填满,他开始彻头彻尾学会了人类所谓的爱到底是何物。
可木石生情,才是绝路的开始。
叶琳只是拦着苍家二人,这两个人也没有硬闯的意思,她便抽心思回头看了一眼。她瞳孔骤然收缩,磕磕巴巴道:“祝煜……你……”
“别过来!”祝煜声嘶力竭地说出句话,整个人声音都透着痛苦。
散发着光芒的古怪的文字,密密麻麻如同世上至恶的诅咒,爬满了祝煜的脸。祝煜像是被这些字束缚住,艰难地承受着,两手却仍定在闻霄额间,与她体内东君的神力抗衡。
苍凛想起关于祝煜的一些传言,他从未亲眼见过,如今这骇人的画面就在眼前,他忍不住问道:“他这是……”
叶琳双眉紧皱,忧心忡忡道:“祝将军和我们不一样。”
“他能制住神明的力量?”
“不能。”叶琳犹豫了下,改口道:“也能。”
苍楚说:“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你他娘的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曾因自己太弱,失去过自己的爱人。从那天之后,他日复一日的练习,日复一日的与那条红白麻绳斗争。”
苍凛道:“最终练成现在这样?”
“都说了你不懂。”
“我是不懂,他有这神力,掀翻京畿也不过是动动手指。”
叶琳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这是神力,神力神力,神明之力,岂是人能够操纵的。李芜借东君的力量还要献祭,更何况他。你看到的,已经是他苦练三年的成功了,想要横扫战场,就算是要了他的命他的身体也做不到了。”
说白了,这劳什子的神力很随机,并非祝煜想用就用。而祝煜要做的,偏偏就是将这力量为我所用。
当他越是娴熟,他便发现,自己离人类越远,离仙人越近。
眼见着金色的字在祝煜身上越来越醒目,祝煜青筋都在额间暴起。他剧烈呼吸着,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要把他的魂魄揪离身体。
而遥远的寒山之上,平静了千年的雪山突然颤抖不止,巨大的雪块铺天盖地滚了下来,淹没了雪山之下厮杀的人。
寒山恢复了古老的寂静。
大寒山深处有一处绝境,人们常唤作寒天枯,千万缕红线悬在冰锥之中,静静浮现出一个人形。红绸缚住他的双目,让他无知无感,断绝红尘。
缘中仙人微微抬头,勾唇笑了笑,发出一声叹息。
“闻霄啊……”
天上的浓云如同巨大的漩涡,不断流动,将那轮圆日淹没。飓风甚至将一些不够粗壮的树木连根拔起,人们需要紧紧抱住些什么,才能稳住身子。可仍有些人,无法控制地被卷入天际。
黑雾如走蛇在闻霄体内挣扎逃窜,最后硬是从闻霄口中飞了出来,伴随着惨烈的鸟鸣声,化作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鸟。
闻霄身子软绵绵沉了下去,她两眼猩红,仍惦记着李芜的狗命,破声喊道:“她要跑了!”
祝煜信手一指,想要拘回那只鸟,可它飞得极快,一头撞翻了叶琳,钻进苍楚身体里。
若是意志强大的人也罢,苍楚必不是那般坚定的人,立即被夺了身体,拔刀就劈向闻霄。
“阿楚,停下!”苍凛喊了声,却被苍楚一把掀翻。
此时苍楚力道大得惊人,说能徒手劈碎块石头也是信的。
祝煜推开闻霄,重新二指一并定在苍楚额间。可他发现,这黑雾钻到苍楚身体里,才是真的如鱼得水。
毕竟同闻霄耗了这么久,闻霄身子耗虚了,载在她身上的黑雾也好不到哪里去。苍楚不一样,浑身上下使不完的牛劲,是健壮发达的北崇好男儿,恰好助涨了黑雾的气焰。
祝煜一下子被苍楚震开,仍是不甘心,再次定在他额间试图压制。他身上的字迹都快把自己包裹成个小金人了,可他除了勉力一试,别无他法。
“祝小花,停下,停下……”闻霄的声音破碎在风里。
祝煜颤声道:“我说过,你会有一个好的结局,你不会死。你不必以命相搏。”
因为我是你的马前卒,我是你的鞘中剑,我愿为你马革裹尸,为你肝脑涂地。
他日复一日的与缘中仙人相搏,与宿命抗争,只为了三年前的悲剧不再重演。
突然之间,苍楚吐了一口红得发黑的血。祝煜愣了下,只觉得与他对抗的力烟消云散,他目光一点点下移,看到苍楚心口那里有一个血窟窿。
而捅出这一剑的,正是他那相爱相杀多年的堂兄。
那一瞬,所有的黑雾随着苍楚的生命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