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竟然有机会,去为别人做些好事,甚至要护得他人无恙。
对严飞阳来说,真可谓黑暗里的一丝曙光。
让他觉得,心底里那个院子、那所房子,又被照得更亮了些。
这是第一次,他接到任务退出大殿时,脸上是挂着笑的。
握在手里的两块令牌,被他攥到发烫。
这回他的任务是在阳光之下,不必躲躲藏藏。
就在韩凛交代差事这段时间,秦川坐在车上,思绪纷乱如麻。
他虽应下了骑兵队的差事,也想好了之后的路。
但眼下这种情况,可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若等战马养得了再培养士兵,那一切可就太迟了。
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两边同时进行。
而且,必须巧用步兵现有的优势。
以步兵战术配合骑兵进攻,从而提高胜利的把握。
等秦川思路逐渐清晰时,马车亦正好到将军府门前。
他跳下车,一路赶着回到屋里,闭门不出也不说话。
就快要摸到那把,制胜钥匙了!
只是还差些细节和关键。
秦川今日才算真正明白,为什么韩凛说自己,不敢错更不能错。
当真有人把性命交到你手上,落子的每一步都关系着他人生死。
那不是游戏,更没有试错余地。
为将者一个疏忽,动辄便是尸横遍野、白骨森森。
往后三天里,秦川都把自己埋在纸堆中。
不停翻阅着古代名将的事迹,一次次阅读着北夷,这些年来每一次出击。
其实这些,他早已烂熟于心。
只是当时,自己还不会用将领角度思考问题。
而今他每看一遍,心里就坚定一分——
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眸中光彩越来越盛。
下一步,就该挑选士兵了。
推开门,秦川下达了他军旅生涯中,第一道召集令:
明日午时一刻,山隼军全部人员,集结北演武场。
消息如滴入水中的墨迹,自中心点迅速四散开去。
秦川很清楚,自己明日要面对什么。
他没有找父亲商量,更没有跟师父提及。
现在的他,已无需也不能再依靠别人,往前走了。
无论多硬的骨头,都得自己啃下去。
哪怕硌掉了牙,也得咽到肚子里。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匡论组建骑兵军队!
就在秦川回到房中,为明天做着最后准备的当口儿。
韩凛带着孙著,驾临了陈瑜亭府邸。
这是一早就安置下的地方,不算太大但胜在清幽雅致。
既照顾到陈先生将来身份,又尽可能营造出,舒适的宜居环境。
韩凛甫一踏入,便接到府里人来报,说陈大人赶着回御塾了。
似乎是有些要紧事要与同僚商议,归来时间尚不可知。
孙著请示,是否要派人将陈大人召回。
韩凛却摆了摆手。
“不妨,朕在此等候便是。告诉下面一声,不许去催。”
说完,往院里走去。
回廊曲折处净是红梅掩映,碧色回廊随之延伸。
如一条拉长的缎带,将簇簇如火的红串联成一片。
韩凛身心放松下来,漫步在廊下细赏着眼前美景。
“一会儿你帮我扶着,我要把它挂到最高处!”
一个轻灵悦耳的女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这份静谧。
韩凛往前走了几步,见一处梅树旁,立着两个清丽身影。
着海棠红袄裙的女孩正拿着个福袋,对着枝丫比比划划。
另一个看上去年纪稍小一些,在边上调整着矮凳位置。
看样子,两人应该试过几次,只不过没能成功。
韩凛轻笑一下。
身穿袄裙的女孩,不知怎么刚好就听到了,转身往其方向看去。
那一眼,长得犹如千年万年……
“怎么会?怎么还会见到他?”陈子舟望着面前之人,眸中波光闪动。
她努力提醒着自己来人身份,艰难地款款拜道:“小女陈氏,拜见陛下。”
声音里,有着难以掩盖得紧张。
韩凛愣了一下。
显然是没料到,自己的出现会让女孩如此惊慌。
立刻笑着说:“陈小姐请起。是我唐突,扰了小姐雅兴。”
嗓音是如此谦和动听,笑声又如云似风。
陈子舟心里,再次响起了那首《淇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缓缓起身,眼睛不敢往上看,只盯着裙摆,默默无言。
“陈小姐是要挂福袋吗?这棵树高了些,女儿家是不太方便,”
韩凛语调温和地说着:“若小姐不介意,我来帮你挂,如何?”
从方才慌乱里平静下来,陈子舟微微抬眼。
浅笑,如骄阳般明媚。
“小女谢过陛下。”边说,边将福袋递了过去。
在两人交接的一刹那,韩凛小指微微剐蹭到对方手背。
让那头本就慌张的小鹿,更添了些娇羞。
陈子舟复低下头,尽力安抚着心下悸动。
韩凛似乎并未察觉。
他踩在矮凳上踮起脚,把那个红色福袋尽可能挂到最高处。
枝头一阵晃动。
伴着幽香落下的,是花瓣,更是少女暗许的芳心。
韩凛跳下矮凳,拍着手笑问:“小姐怎会在这时挂福袋,好生别致。”
“每逢新年的初一到十五,小女都会在院里挂福袋。一天一个,一共十五个。”
“愿天下太平、父亲康健,当然还为我自己……”
陈子舟娓娓道来,呵气如兰。
“只是从前,都是在山中小院里挂,今年是在这里。”
说到此处,陈子舟又向韩凛深施一礼。
“小女谢陛下给父亲机会,让他得以一展平生抱负!为家国天下,更为黎民苍生!”
韩凛没想到,看上去如此娇柔的女孩竟能说出这番话,心下不由起了些敬意。
不愧为陈大人之女,真是自有番气度风骨。
随即开口道:“恕我冒昧,敢问小姐芳名?”
“陈子舟。”女孩的声音,从刚刚说起父亲时,就平和了许多。
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客气又有些疏远。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韩凛低吟了两句,就听孙著来回,说陈大人已回到府上。
他顾不得多言,告别过女孩,匆匆赶往正堂。
“人涉卬否,卬须我友……”在韩凛身后,陈子舟小声接下两句。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心下一片炽烈凄楚。
为什么,偏偏要在快要忘记的时候出现?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为什么,那个福袋写的,偏偏是“愿求有情郎,画眉试新妆”?
这些,陈子舟都没有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如同话本故事里的女子一样,陷进了那个漩涡,再也出不来了。
遣去身边人后,陈子舟落寞地走回房间。
在心里,勾勒着韩凛的一颦一笑。
回想起华英山上初见,她笑了。
笑得那么无力,又那么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