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云菩的梅花篆写的就像一个正常人写的字,字体清晰又可爱。
阿姐很喜欢梅花篆,觉得字眼胖嘟嘟的很可爱,圆润,每个字都像一朵五瓣花,和小猫爪子似的,不过没有人特意教女孩子写字,家里夫子对阿姐的期待也是能写行楷认识字就成,是姐姐特意寻了帖,一笔一划的临摹了好久才学会——阿姐闲下来时还教过她,只是她很久没练过,现在只记得从一到十这几个字怎么写。
云菩放下羽毛笔,从抽屉里翻出来一碟饼干,给了她一块小零食,她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最后笑了笑,“我只练过这种字体,下笔就容易写成这样。”
“我姐姐也会写梅花篆。”锦书骄傲道,“她写的可好了,要是还有机会能见到她,”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可以让她再指点指点你。”
云菩只是抬起头,看了她好久,末了说,“可惜是你姐姐教的我。”
锦书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可惜?”
“不要管我们间的事啦,就像你和琪琪格她们,就是会吵吵闹闹,还打架的,对不对?”云菩又给了她一块小点心,“是不是想你阿姐了?”
锦书点点头。
云菩颔首,不过她没说什么,反而岔开话,“要不要尝尝小啾的盘子酥?”
锦书连连摇头。
“等会儿,你别说话。”她招呼娜娜,“有好吃的。”
娜娜正好洗完澡出来,“什么好吃的?”
她冲锦书笑笑,把酥一切四瓣,再沿着外沿滚了一圈,把芯递给了娜娜。
“这山楂。”娜娜的五官都被酸扭曲了,她捂着脸。“酸的我牙疼啊。”
“是谁做的点心?”娜娜故意张牙舞爪。“酥皮都没烤熟,太过分了。”
小锦书咯咯笑起来,跑开了,她只有这种时候看着像个小孩子,还怪可爱的。
“坏死了,讨厌的小玩意。”娜娜也冲小锦书做了个鬼脸。
锦书跑远后她才问小茉,当然,她说的只是个陈述句,“你讨厌纪正仪。”
小茉看看她,有些耐人寻味的回答道,“她自诩篡位的周公瑾。”
云菩叹了口气。“我呢,曹阿瞒罢了。”
“你可比老曹厉害多了,他没娶自己婆婆。”娜娜的脑子总是与众不同,和皇贵妃娜娜相比,这个娜娜简直口无遮拦,“我掐指一算,不要在赤壁跟她打架就上上大吉。”
要是皇贵妃娜娜,看她心情不好,会知趣的走开。
娜娜就有点欠打。
“骨折了要打石膏,”娜娜凑过来,非要和她挤一把椅子。
“好像还要上小夹板,”娜娜轻轻的抱着小茉的手臂,思考着,“你这样是不会好起来的。”
“会被看出来。”小茉有时候固执起来也挺讨厌的。
“看出来又如何,”娜娜说,“还不许人生病受伤了,我出去玩雪打溜滑还摔断手过呢。”
小茉又不说话了。
她知道这是小茉觉得烦了。
其实有时她能很虚伪的对所有人通情达理,可小茉像一只她养大的小动物,或者小孩子,这导致她面对小茉会变得很干瘪。
她心里有很多的担心,也有很多的猜测,她总觉得大人的骨头不应该那么脆,金墨对小茉一般都是留手的,或许是之前小茉替讨厌的竹子太后挡下的那一箭导致小茉有点骨裂,这才被金墨拍了一下就拍断了,她担心这是不是她的错,又担心小茉会不会猜忌金墨是故意下狠手,有别的企图——从金墨当时就愣了来看,这是金墨也没想到的,当然,她更担心小茉又要和金墨干架,她就像一个倒霉的夹心饼,站那边都不是。
阿娘的计划其实是自己站小茉这边,让她跟着金墨。
但这事让她自己办砸了。
她不知道她算不算喜欢小茉。
小茉是一个漂亮又精致的女孩,而且她是那种清丽又温柔的长相,长大了柔和中还带着一点点冷,最讨女孩子的喜欢,但是说到喜欢,想一想跟小茉这种几乎算是没自理能力的人过日子,这日子真绝望,小茉永远记不住哪些衣服可以用温水洗,哪些衣服不能洗,也完全不会整理自己的小窝,炒菜也总是要么糊了,要么半生不熟,只能说,她不排斥也不怎么后悔和小茉在一起过,女孩柔软的一切和黄鹂一样的声音也算她懵懂岁月里的仲夏夜之梦,虽然这是一个“相敬如冰”的人,有时还很惹人讨厌,但她的洁癖很奇怪,她无所谓她有好感的女孩子是不是跟别的女孩子贴贴,可绝对不能和男的在一起过,一次都不行,所以她绝对不能接受小茉跟东哥在一起——小茉这种干瘪的人和她不一样,小茉只是单纯和东哥攀比。
这算她的第一次投/机,源于阿娘的一句解释。
阿娘只是想谈她和干巴尸的关系,并举例,外婆也干掉了外公,但外婆还是很爱她,又隐晦的解释了她和一干人等的关系,即,一个女孩子一旦跟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过,只要有得选,这辈子就再也接受不了男人了,是完全不一样的快乐。
只是曾经有一瞬,她阴暗又残忍地想,要是这么做,小茉会不会搞死东哥——坦白说,她也不服气,东哥比她还笨,凭什么她要给东哥当妃嫔。
结果小茉不仅弄死了东哥,还跟金墨有着十分紧绷的关系。
最后她抽抽鼻涕,三分是真的担心小茉,她是一只很娇气的小动物,有五分是夹心饼的痛苦,另外三分奇怪的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清,“我很担心是不是上次的时候骨头裂了,这才,才……”
“和你没什么关系。”小茉只是很乖的靠着她,说了最可怕的一句话。
“金墨姨绝对不是故意的。”娜娜说。
“我知道。”云菩平静道,“但是人嘛,”她这几天躺的有点久,背痛,仰起头靠着椅背,这样舒服了点,“左不过所有人都是,鸟尽弓藏。”她只是陈述道,“若真的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我的价值也到了头,走狗烹,狡兔死,飞鸟尽,良弓藏。”
所以她真的很羡慕那些男人皇帝。
她的困局永远是,和男人打交道,男人不认可她作为公主即位的合法性,和女人打交道,她就只能抬出枪,炮这种东西,以弭平生来体力上的差距,但随之而来的是,一旦天下大同,也是她该死的时候,她不认为她的结局会比其他朝代的末代皇帝好多少——这些东西,只要有了工厂和原料,随时可以生产,谁都可以用,那凭什么要奉她为主。
起初她觉得这一切是她死前的走马灯,一场幻梦,还挺悲凉的,觉得自己这辈子四十岁都没活到,真倒霉,可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又觉得,一旦活久了,她的下场可能就不是简单的病死了,理智上分析,说不准就是个砍头什么的,运气好点像隋炀帝,还能自己上个吊,那还是病死比较好,至少没什么痛苦。
暂时她不用面对这种凄惨局面是,经过这一通“作死”行径,虽然这里的女孩子活得开心了,可台面上,信国只有敌人,没有盟友,满目皆是仇敌,应对这一情形,这里的人唯一指望的就是她能把锻钢厂的规模扩大,能弄出来点别管是烧煤还是烧油的破车,去增加重骑兵的威力,至于没有农耕全靠从南边买点的困局,又只能期待把陈国打下来,接盘两江鱼米之乡。
她便会很悲凉的想着,这会儿恐怕是她唯一的好日子了,甚至这次她连拜占庭那金碧辉煌的奢侈小宫殿都可能没有了。
因为走到现在这一步,枪和炮基本上都定型了,只需要生产即可,金墨其实已经可以动手兵变把她干掉了。
她不能告诉娜娜这些很微妙的直觉预判,而娜娜——娜娜就是一个有点笨的孩子,娜娜只会目瞪口呆的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字面意思。”她说。
“小茉,”娜娜简直震惊,“你才不是鸟呢。”她说,“再者,退一万步说……”
“不用退一万步说,”小茉很没礼貌的打断她,她哀伤的说道,“反正我活不到那天。”
此刻,很不幸,正巧竹子太后魂不守舍的飘荡过书房,听见这话,径直走了过来。
她尴尬地清清嗓子,想提醒小茉。
结果小茉这个混蛋一把捂住她的嘴,并把那句话栽赃给她,“娜娜,你不要胡说八道。”
她一脸“你完了”的表情看着小茉,从椅子上滑下去,溜走,“你觉得你说话声音跟我很像吗?”
“拜拜。”她冲小茉挥挥手。
小茉一脸生无可恋的被太后娘娘捉住。
不过小茉到底还是小茉,连阿娘不高兴了都会拉着小茉聊天,一聊聊一晚,她有一种奇特的灵性,这让她能驾驭言语的蛊/惑之力。
面对精神失常的人,任何医生都少不得要来上几剂汤药,或者利用针灸再挣扎一下,但小茉能光靠嘴对付。
反正她只要想,还是能安抚住她娘的。
只不过,这会换成她自己心里难受,一定要让别人也不痛快。
今天她瞄准的对象是珠珠。
到了滨海,珠珠还是蛮开心的,她东张西望着,“小茉,弄个电厂吧,来点电,我真的很讨厌蜡烛,”她对着半成品的炼钢厂,张开自己手臂,“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小茉盯着珠珠,“我不给别人做嫁。”她轻声说,“那些东西,除非我是最后的赢家,否则我绝对不会去弄。”
“也是,”珠珠还是想打圆场的,“你的人力和物力有限。”
“不,我就是单纯不想。”小茉是打定主意要给珠珠一个致命一击,“我们人类从生到死过的都是这种没电没水的破日子。”
其实到如今,哪怕是出于安慰自己的目的,就算小茉将自己所作所为和盘托出,珠珠也绝对不会相信。
因为小妖怪只把另一只小妖怪当朋友,即便是假的,她也不跟人类做伙伴。
“没事,”珠珠拍着小茉的肩,还对小茉挤眉弄眼,她显然是把小茉的话解读成了自暴自弃,“我们这种古代人就是没电没水。”
小茉一挑眉。
没等小茉说出别的话,她捂着小茉的嘴把小茉拖开。
“别啊。”她用最轻的声音说,“珠珠会疯的,你要应对两个疯子吗?”
“敢疯就把她杀掉。”小茉威胁道。
不过小茉确实不想应对两个疯子,她怂的真快,立刻就找补,“可我好想玩电脑。”
“没网。”珠珠有一种小妖怪的独特傲气,她不把任何一个人类放在眼里,她根本没往这个方向看,只是望着简陋的工厂发呆,“没网,电脑就是块砖,你玩什么。”
“砖。”云菩交代了两句,对锦书招招手,带她一起上了船,“带你去见你姐姐。”
见到锦书,纪正仪的表情如她所料般的精彩。
她欣赏了好一会儿纪正仪那“五彩缤纷”的神情,才开口,“好久不见。”
纪愉闭了闭眼,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她把锦书抱起来,“姐姐也想你了,一会儿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她把锦书送出厅,“我晚上才走,不骗你。”
“说好了。”锦书一直都是个很乖的孩子,似乎她知道自己的尴尬境地,总是像一叶小舟般,无声无息地漂流着,她不会问为什么,也不会开口提任何的要求,最多只会眼巴巴地看着她。
这让她心肠一软。
“嗯。”她和锦书勾了勾手指,“下午跟你玩,一整个下午。”
关起门,她又只能压抑所有心绪,“看起来,你似乎无所谓哪个身份示人。”
云菩很散漫的将手搭在桌上,反问道,“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