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凉亮,珠英街上的张大伯一如往常早早开了铺子的大门,比旁的铺子提前了不少。他的手艺在这钱塘城也是数一数二,不少人起个大早就是为了吃他这一口。
他便固定了个开门的时间,告诉大家不用着急,他会早点来准备,大家到点再来。
依旧是个寻常的日子,他前脚刚开了门,着伙计和面,后脚就迎来了三位看着就十分贵气的公子。
他这铺子虽说红火,做的也是小本生意,量大利薄,也是多亏了父老乡亲捧场,价钱定得低。来的生人也多半是熟客带过来的,很少有生客会来的这么早。
这三位客人有点奇怪,一个儒雅的公子哥是个笑模样,让人一看就乐呵,另一个也是个世家公子的模样,从始至终板着脸,活像衙门出来的。还有一个看着岁数更小一点,脸色尤其不好,跟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衣服被露水打湿,像是刚从山里回来。
他们在空荡的铺子里找了个最偏僻的地方坐着,随便照着牌子点了些东西。
张大伯过去说铺子才开张,等的可能要久。他们也是说不急。
其中那个脸色尤其不好的,一进来肚子咕咕在叫,连喝了好几杯热茶。
“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吧,是来玩的吗?”老伯笑着问道,脸上布着岁月的痕迹,每一道都显着和善。
“是的,久闻钱塘盛景,特意前来闲游。”怀鹤抿了口茶,“老伯,你去忙吧,东西不着急上,慢慢来,我们借贵宝地谈点事情。”
“好好好,那几位稍等啊。”被这么一说,老伯心里舒坦极了。
湫言饿得前胸贴后背,趁老伯走了,生怕饿死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巴巴的大饼子,又灌了一杯热茶,微烫的茶水驱走了身上的寒露,勉强能活下来。
一张脸拉得老长,累得直不起腰来。
他不信昨晚发生的事:“这符纸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啊。不应该啊。怎么会不是水鬼?从种种迹象来看,除了苔花附近的水鬼,也想不出别的啊。就换个角度想,就算闹事的不是水鬼,也不该半分鬼魂都谈查不到啊。那些在水里出了事的人能一点执念没有?没有一个想留下来?”
湫言磕巴了一下,机灵地感受到了官辞略带深意的眼神,急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大人的符纸肯定没有问题,昨晚的苔花村一定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居然会这么干净。这还能怎么查。”
官辞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
别人质疑他的符纸没问题,大不了以后再不给就是。
之后后半句……他认为不对。
“小湫言,我觉得有件事你说得不太对。”怀鹤依旧是那副风流样,一双桃花眼此刻流露出几分前所未有认真。
“论尘世,干净才应该是常态。钱塘的百姓安居乐业,街飘桂香。即便是苔花村,能看得出日子过得清贫,也在努力生活,为父母、为儿女甘愿打拼。这就是平常百姓的生活了。”
“大多数无辜的人不幸落水,出了事,心里装着的多半都是遗憾,歉疚罢了。能生执念怨气的总归是少数。人啊,干干净净来,也同样希望干干净净走。”
湫言听着,大致懂了些。
“所以那些有了少许执念,不愿意舍前生的,就留在了鬼界,希望能在奈何桥边远远地看到亲人一眼;那些无憾淡然的,就进入轮回,重开一世。他们都是干净的人。”
怀鹤恢复了常态,那眼底几分认真再也探究不到,依旧是儒雅书生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散神官。
“孺子可教。”
这副上一秒讲着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心怀天下苍生的悲悯样子,下一秒就潇洒风流,无规无矩的样子……
像淮尘……
“说他呢,你愣什么神?”
怀鹤如白玉雕琢般的手从层叠的青白中伸出,在官辞眼前晃了晃。
顺便在官辞的碗碟里倒了些醋。
见东西上得差不多了,湫言也刚要有所行动,帮他家大人倒,被抢了先,他是又惊讶又疑惑。
“怀鹤神官,你怎么知道我家大人这个习惯的。”
怀鹤放平罐子的手轻微抖了一下,像是不小心没拿稳,非常符合他现在的虚弱“蹭功德”神官的形象。
“哦,不知道,我猜的。不喜欢吗,不喜欢就给我吧。”
怀鹤顺势拿走,被人拦下。
官辞:“没愣神,只是在想,既然活着的地方查不到,就去看看没了的人。”
没愣神,只是在想,为什么会和淮尘这么像。
居然乖乖回答了之前的问题,不错,很可爱。怀鹤的手隐在衣袖之中,轻扣着扇柄。
无声无息,察觉不到。
湫言激动道:“哦哦哦哦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大人,苔花村是干净的,就证明周围没有祟源飘荡,光守着一定没用。可是出事的百姓,可能有些还留在鬼界,我们去问问,说不定,就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淮尘:“不错,小脑袋转得挺快。”
这被夸一下,可不得了,湫言的脑袋突然灵光一现,咣得拍了一下桌子,顾不得填饱肚子,震得怀鹤捏了下耳根底。
弱不禁风。
官辞:“你干嘛,小声点。”
湫言察觉到不对头,发现老伯和伙计都在看他,连忙双手合十做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