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平是个干脆的性子,当年她用发簪插进老鸨的心口时,她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任凭汩汩流动的血液喷溅在她的脸上。
她淡漠看着那个死上一百年都不足惜的人,感受着她生命的流逝,人慢慢忍受着痛苦而死去。
“阙平,你该让你妹妹走了。”
符纸官辞早已经捏在了指尖,只要催动,就可以把灵魂从阙平的身上拽出来。看两个灵魂的契合程度,阙安的灵魂完全依附于阙平的身上,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在了阙平手上,被阙平的灵魂压制着,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放出来一点气息。
这也是阙平一到晚上脖子上出现印记的原因。
官辞有把握,在不伤害阙平的情况下,直接将灵魂抽出,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有人告诉过他,神官的职责不是降责,而是拨乱反正,他们的所做所为只是将偏离的方向拉回来。
为了苍生大义,为了天下百姓。
大到山河无恙,小到一位姐姐的夙愿。
“可我,不想让她走。我知道那黑气害人,还住在这里,是我的不是,我只是没放下荨苼楼的人。”
阙平脸上干了泪痕,她扬起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对着玉碎说道:“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会去找一个深山老林待着,这样就不会再影响任何人了。直到我死。”
“阙平……”
完了,没的聊,湫言想不出这该怎么劝,平日里叽叽喳喳,能说个不停的嘴,一到关键时候就歇了气,这也太没用了。
怀鹤:“你有问过你妹妹愿意吗。”
湫言一经提点,突然就变得能说会道起来。
“对啊,你有问过你妹妹吗。她知道附在你身上会燃烧你的寿元,她还能愿意一直待在你身上吗。就算她强留于世,也是带着愧疚和痛苦。”
“你妹妹当年救你,肯定也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要是你这么也想死,她得多伤心啊,哎呦……”
湫言的嘴被人轻拍了一下,力度不大,但足够吓他一跳。
官辞略带嫌弃,前面说得还行,后面说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怀……怀鹤还真放心让他随意发挥。
他捏着手里的符纸,“我可以让你和你妹妹见面。”
“真的吗?”
阙平抖了,目光中满是希冀。
“嗯。”
符纸在官辞手里燃起,丝毫没有烫伤他,燃得极快,化作了一缕青烟,朝着阙平而去,绕了一圈,钻进了她的眉心。
玉碎在身后扶着她,她身上轻了许多,压在身上许多年的重量消失了。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相比之下,阙安的眸色更重一些,显得更为温婉,眉眼间笼罩着如春风般的柔和。
“姐姐,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在一个身体里,她们彼此可以感受到灵魂的存在,可像这样面对面抱着,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妹妹,姐姐,姐姐对不起你。”
阙安揉着阙平的头发:“姐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没后悔过,再来一次也是这样。小时候,你一直护着我,总该让我护着你一次。”
只能说,这一不小心,自己丢了命。
不过,姐姐没事,不亏,很值。
“姐。”阙平拉开了距离,轻柔地将姐姐的泪痕擦拭下去,“我想走了。”
“你要抛下我吗。”阙平从来没有这样失礼过。
阙安:“姐姐,你放过自己吧,好好的,我不想再牵连任何人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的。”
“答应我,好吗。”
……
“好。”
“嗯。玉碎姐,谢谢这几年你们的照顾,我都知道,以后我姐姐就拜托你们啦。”阙安笑得很从容,面临得仿佛并不是死亡,轻松道别。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阙平的,你,你……”玉碎说不下去了。
你就放心地走吧。
不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嗯,我走啦。”
阙安晃着小手,和阙平记忆里那个在夕阳下,和她挥手,招呼她一起去玩的小小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不同的是,以前是为了相聚,现在是为了分别。
“道长,送我一程吧。”阙安闭上了眼睛,坦然而心安。
官辞:“怀鹤。”
怀鹤:“嗯。”
密密麻麻的祟气溶于风屏之中,她在丛中笑,化去了执念。
湫言早就唤来了黑白使,一直在门外候着。
官辞:“去吧。”
湫言得令,带了出去。
死了十年的亡魂回到了应该回去的地方。
剩下的人留在原地。
阙平无力地坐在榻上,面前的一切都是成双成对,她是一个人,可早就习惯了准备什么东西都是双份。
“她在那边会过得好吗?”
也许是为了心里的慰藉,阙平问了这么一句,她也哭笑着骂自己,纵然他们是不凡的道士,到底是没死过,哪里会知道下面什么样。
“会的。”她听见那个红衣道士坚定开口。
“她会过得很好。”
有牵挂的人不会沉沦下去。
官辞的心口发热,指骨间透着寒。
“那就好。我会带她回家,这么多年了,还没回家看看,她也应该很想回去吧。”
阙安的骨灰还放在她的床头上,是时候送回去了。
老话讲,落叶归根,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