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恩微垂下眼,把措辞又重复了一遍。
“抱歉。如果您还需要,可以等到十五分钟以后,我再来做您的。”
林琬蹙眉,双手抱臂:“你不认识我?”
关恩没让步,如果给她插队了,小孩的生日蛋糕就没法按时完成了。
“别再摆架子了OK?先给我做我给你发个宣传,”林琬晃了晃手机,颇有些高高在上,“知道我报价多少钱一条吗?你捡大便宜了。”
见关恩垂着脸不应话,还是那套婉拒的说辞,甚至有要转身回厨房的迹象,林琬不怎么客气地喂了一声,语气不可置信:
“你个做蛋糕的摆的谱比我还大?你知道我是谁吗?耽误了我的时间你赔得起?”
黄姐在一旁看得着急,恨不得替身上阵讨好林琬,忽然,她看向门口,眼神一亮,忙迎上去,低声对赶来的店长说:“你快劝劝她,死活不肯变通,一点不配合。”
店长身后跟着走进来的还有一大一小,中年男人摸了下小孩光秃秃的头顶,“去吧,勇敢点。”
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左右张望了下,而后怯生生地朝关恩问:
“姐姐,我的生日蛋糕做好了吗?”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小男孩语气期期艾艾:“就,就是那个有奥特曼的……蛋糕。”
柜台下半高的小男孩身材瘦削,病号服空荡荡的,一张脸瘦得只有眼睛凸出,此刻眼睛里装满了闪闪的期待,另只手不安地牵着爸爸。
店长走到关恩身后,好声劝说她。
关恩低头看着小男孩,出声打断了店长的话,朝小朋友语气温柔道:“你在那边再等姐姐一会儿,可以吗?”
小男孩乖乖地点了点头,和爸爸一起走到窗边坐下。
店长继续劝着:“你先给林琬做着,这个小孩我帮你拖一下。”
关恩情绪有些摁不住了,回头道:“那您知道重症病房出来的时间限制吗?只有半个小时。”
店长表情僵了下,很快恢复,又低声道:“你知不知道她男朋友是谁?他随随便便就……”
关恩不想再跟他们多余废话,进了后厨忙起来,店长急跟上去。
“你是不是不满意我早上压薪?得得得,康汇要是能谈成了,加薪会落到你头顶,你前面几天的工资也会结给你。祖宗,算我求你了,先给……”
店长真是恨自己不会做蛋糕,店里其他人又不在,见利诱不成,又改为威逼:“我都把去旭轩那么好的机会给你了,你不报答我就算了,还想恩将仇报啊?”
关恩脸色都没变一下,继续稳然不动地在油纸上画出奥特曼,然后又拿出冰箱的慕斯蛋糕。
旭轩是锦江最为出名的企业,多少当地的饮食行业加盟商想入驻旭轩大楼开个咖啡厅,都没机会,旭轩只有访客停车场北侧有个日商的无人售货店。
店长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关恩不紧不慢地回答:“不管您现在给我开什么条件,我都得十分钟后再做林琬的蛋糕。”
“你,你,”店长气得身体后仰,“你真是油盐不进!”
随即摔门而出。
关恩手速很快,眨眼就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做好了蛋糕造型。平面的慕斯奥特曼,托举起顶着庆祝帽子的小狗,上方写着英文的生日快乐。
她最后摆了两颗新鲜水果上去,就小心地端着蛋糕出去了。
林琬和店长都已经不在,只有黄姐有些幸灾乐祸地坐在收银台后看她。
关恩其实并不是一个寸步不让的人,但没有道理,因为知名度就能插队别人提早订好的单,更别提对方还是一个生病的小朋友。
他们想讨好林琬,但关恩不想,她只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店长想让她单方面妥协,但其实林琬只用等五六分钟,她就出来了。
“姐姐你多少岁了?”小朋友惊喜地看了看蛋糕,闭眼许愿之后,抬头问了下她。
“24岁了。”关恩说,“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呀,可以跟姐姐说么?”
小朋友吃了一口蛋糕,幸福地眯眯眼:“哦,我也有一个哥哥20岁哦,但是爸爸说他生病好不了了,我也好久没看到哥哥了。我想让奥特曼把我哥哥变出来。”
关恩看着他稚嫩的眼神,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情不自禁接了话。
“我以前也有一个哥哥。”
小朋友蹭了蹭脸颊的奶油,眨巴着眼睛:“那现在呢?……他也不见了吗?还是对你不好了。”
关恩一怔,笑了笑。
但我现在只想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和他相关的所有人,都不要再踏入我的生活里。
“他比我大两岁,没有不见。”关恩摸了摸他的头,转移话题道:“等你长到姐姐这么大,肯定比姐姐还高了,要好好长大哦。”
“嗯!”小朋友用力点头,“姐姐我答应你。”
……
送走小朋友和家长之后,小夏正好回来了。
黄姐在前台唏嘘了一声,不过很快被另一件事吸走注意力,让她们赶紧来看订单页面。
一个地址是红杉路8号的人。
下单了店里最常见的两款常温面包和一盒酸奶,让她们立即配送。
黄姐嘶一声:“不会是来替自己女朋友出头的吧……”
小夏低头检查了下,而后理所当然地对关恩开口: “你熟悉路,帮忙送一趟吧。”
见关恩没有立刻动作,小夏抬起头,皱眉。
“刚才让你做事你不做,现在帮个忙又不愿意了?”
关恩沉默的时候正在摘围裙,她没有抗拒,回话之后,去换了烘焙服下来。
大家都心知肚明,谢寅白大概是替女朋友出气来了。这个配送谁送都不合适,极有可能被迁怒。
关恩也不会让别人替自己担责。
“就几个小时不在,给我惹出这么大一个祸来。也不知道惹祸的人还好不好意思拿工资。”小夏默默翻了个白眼,没指名道姓,但也足够让人难堪。
黄姐同是看不惯她,出声附和了几句。
关恩扣上头盔,沉默地开起电动车去往红杉路。
在路上,她恍惚地推断日后的处境。
除了康汇的合同尚不明朗之外,日前上班的工资,原本和树里烘焙签的合同时限,还有各种琐碎的杂事,都是套住她的牢笼,处处受限。
她预计出最糟糕的情况,店长大概率会让她每天晚上都过去店里帮忙,只给最低的实际时薪,假若康汇那边的陈经理松口,最后能重新签订合同,那么可能连这些要提供的大份量早餐也会让她提早来店里制作,日日如此。
但假如能坚持下来,或许生活真的会因为这笔钱而改变。新的这个月她还没有给谢家汇钱。
思索间,很快就到了红杉路,关恩照着上次的记忆开到谢寅白的别墅楼下,表情很淡地摁下门铃。
门铃一直响了五分钟。
大门才慢腾腾地打开,露出青松的庭院,静谧而柔和。
夜晚的一排排路灯隐在两道植林中,像挂着一只又一只暖黄的大灯笼。微凉的风吹过,刮起一阵沙沙的树叶声响,也扬起了关恩的黑长发。
关恩埋头,想放下袋子就走,但敞开的门庭中没有人,她只得低头径直走进客厅里,放下餐品就转身,匆匆留下一句话。“您的面包,慢用。”
下一秒,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倏地横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看着她垂着的脑袋,出声道:
“你怎么了?”
关恩抬起头,谢寅白这才看见她的眼眶微微红了,心底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挠了一下。
关恩开口:“你还要说什么,现在能一次性说完吗?”
谢寅白喉结微微动了一下,再次问道:“你怎么了?”
关恩低下头,暗暗死咬着牙,她猛地使劲想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徒劳,她另只手反手擦了擦脸颊,也不管手臂了,直接转身就走,力气大到拖着谢寅白往前走了两步。
谢寅白站到她身前,见她又微微偏过脸,抓着她手腕的手臂轻轻往他的方向拖了一下,高大的身影落下来,阴影彻底遮挡住她人。
他垂下头,和她平视,指腹擦了下她被蹭红的眼睑,嗓音沙哑,透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关恩,为什么你总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