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敬师茶的那日,赫连凝雁真的呆了。
她的新弟子中,当真有凤丞。
敬师茶奉到她面前,她抿了一口,沉默半响,识海里传来衡奕山的传音。
“看看,那小子多帅多俊,交给你了,好好教导他啊!”
赫连凝雁回视扬眉吐气的衡奕山,苦笑着朝他颔了颔首。
后来的日子,赫连凝雁如往常般指导弟子修习,凤丞在内,二人却从未有过独处的时间,即是相视,也以其中一人匆忙避开为结尾。
一日,赫连凝雁独自下棋,进来了一名弟子交结令册与她。
“放那吧。”
赫连凝雁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棋局,那弟子得令,正要退下时,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发现来人恰是凤丞。
她垂下眼睫,唤他坐下:“同我下盘棋吧,之前约好了。”
凤丞不敢违师命,顺从落座,执起另一色棋子。
一局终了,赫连凝雁看着杂乱的棋盘,心生不虞。
她站起身:“你之前的棋没那么差,怎么越下越糊涂了?”
凤丞没有回应她,赫连凝雁不耐,抬步要走,又听凤丞说:
“是啊,糊涂了……”
赫连凝雁一口气吊在心头,不知如何回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洞府。
凤丞深深看了眼她的背影,将棋放回棋罐中。
那日深夜,赫连凝雁如许多年前等待凤丞一样,握着酒壶在月下饮酒。
不同的是,这次她身边,是货真价实的凤丞。
原先她郁闷烦躁,独上后山饮酒,在演武场的凤丞心乱得和她出奇地一致,便前往后山,可巧,碰上了她。
聊了许久,话语停顿间,赫连凝雁捏着酒壶上端摇晃:“我师父教我修习,授我仙术,他优秀、高洁,实乃仙人……”
凤丞:“你……对你师父,很倾慕。”
赫连凝雁盯着他,他眼中那抹柔情,同幻境里的他一样。
其实她的师父不止一个,早年修习,她先后拜过不同的师,她的师父多到一只手数不过来。
但她记得,在幻境里她是以弟子的身份与凤丞相识的。
她沉思许久,说:“钦佩,不是倾慕。
“我不会喜欢我师父,也不会喜欢我的弟子。”
凤丞滞住呼吸,赫连凝雁余光一摆,凑近他道:“可我希望,你不是我的弟子,我也不是你师父。”
他听闻此言,骤然红了眼。
他见过赫连凝雁真正醉酒的样子,现在却分不清她的真心。
赫连凝雁转眸,正大光明地看他眼角噙的泪。
“酒后乱言,不可真信啊……”
她曲着腿,双手搭在膝盖上,面向他,却枕着手臂阖目不言。
凤丞就这么看着她,不知多久,他的醉意也涌上头。
“我找过你。”
赫连凝雁没有睁眼,凤丞抬手遮住泪眼,继续说:“我到过泷霄宗,可是我想,再增进些修为,或许能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也能真正配得上你……”
堂前荧虫飞,枝上月光白。
皎洁的月光照在二人肩上,也照在赫连凝雁心头。
“前些年狩猎灵兽,我被魔修暗算,身负重伤,是衡长老救了我,他说,我资质不错,若有意,可入泷霄宗……”
衡奕山这家伙,真是……
赫连凝雁假寐,她没有醉,一直清醒地在听凤丞诉说他的过往。
一滴温泪流出,浸湿了她衣裳,凤丞没看到这滴泪,赫连凝雁亦没告诉他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仅是在天将破晓时轻声对他说:
“你的痛苦,我理解。
“天亮了,回去吧。”
……
那晚过后,赫连凝雁放在凤丞身上的目光多了些,凤丞的品性,确和幻境里的他一样,自信却不自满,面对强者,则谦卑内敛,虚心求教。
碌碌数年,赫连凝雁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幻境不会改变人的心性,他们的爱并不唐突。
她喜欢的,一直都是真实的凤丞。
那二十四年对她而言太过跌宕,却有随时可以感受到的温暖,随时都能倚靠的肩,以及不论何时都会愿意她舍命的凤丞……
她在一个午后找到凤丞,彼时他们身边、眼中都仅有彼此。
她说:“凤丞,和我走吧。”
凤丞手中木剑倏然落地,再之后,相对无言。
赫连凝雁决定离开泷霄宗的那天,籍星洲还在批阅弟子的结令册。
“你当真想好了?放弃苦心经营的宗门,和一个不明来历的散修逃往无人之境?”
赫连凝雁指尖敲桌。
“想好了。日后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往宗里送一本有关修习的小札,也算不负当年创宗心血。”
“我不是让你承诺这个。”籍星洲苦着脸,“你我相识多年,作为朋友,我自是希望你能幸福,但这份幸福,不能是你的负担。”
赫连凝雁轻松地笑起来:“你还挺替我着想。”
平日的拌嘴,在这一刻的分别中显得索然无味。
“放心吧,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回来的。”
籍星洲不再与她对视。
“如果我被辜负了,你就当,我又下山游历了一次,不小心缠上了一段孽缘,留下个痛彻心扉的情爱故事吧。”
执笔的男子顿住,沉思后道:“好,可别忘了修习的初衷,我们永远留在泷霄宗等你。”
……
赫连凝雁回到屋中,准备起出门要用的东西。
“符清是个好孩子,涂渊认识她,是件幸事。”
“修仙路途漫漫,有人作伴确实不错。”凤丞看她动作,猜到了她要出门,“前几日不是才出去过?可是忘买了什么东西?”
话这么说,可他还是到里屋拿来两顶帷帽,先为赫连凝雁带上,仔细为她整理好。
“没什么,就是想出去逛逛了。”赫连凝雁拉起他,“走吧。”
……
约莫一个月后的某天早晨,符清再次见到了涂渊。
她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近在床边的松嵊剑,涂渊在门外与他人闲谈,只能看到他飘然的衣角。
松嵊剑,诛罪魔。
赫连凝雁的话萦绕耳畔,符清支起身,竟无意识地将手靠近,最后附在剑柄上。
剑身因她的触摸,轻微震动几下,不知是抗拒她的靠近还是想出鞘伤她。
门外的涂渊感应到剑鸣,止了谈话欲进屋,符清余光瞥至那抹身影转动,自觉收回了手。
她双手撑床,在涂渊的注视下利索爬起来。
涂渊迎面走近,说:“师祖说你已无恙,我来接你回宗。”
符清:“回宗?现在吗?”
“明日。长老和同门都很关心你。”
她才在赫连凝雁教导下学了一个月左右的阵法,这么快回去,损失太大。
符清想了想,心思移到松嵊剑上。
她记得,涂渊获取松嵊剑的地方叫赤古松山,而这赤古松山,似乎离这不远。
先前建议涂渊尝试一下到没去过的地方修炼,松嵊剑既出自赤古松山,那的灵气必然更适合涂渊修行。
回宗前帮他看看她说的方法如何,万一有用,对她的帮助可就大了。
而且,她和师珴约定的时间也要到了,是得出去一趟。
“我们不着急回宗,”她站起身,轻拍涂渊,“师兄,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我带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