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安瑟低着头,眼角不由自主地流出泪水,委屈地小声说:“但是听着他说那些污言秽语,比杀了我还难受。”
一声叹息传来,安瑟战战兢兢地抬眼偷瞄,看到约利安正按揉眉心。她的神色似有缓和,缓缓开口道:“安妮……很抱歉你不得不听到那些话,但我必须警告你,随着你长大,你可能会听到更多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你需要明白,安妮,言语不能伤害我们。在诺森兰,传播谣言不算犯罪。我的荣誉也不在于床单间的清白,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捍卫我。但你知道在诺森兰什么是犯罪吗?谋杀,或者谋杀未遂。”
约利安严厉的目光直射安瑟的眼睛,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约利安站起身,将手中的信纸摊开举在安瑟面前,压低声音说道:“风河谷的领主要求按照诺森兰的旧传统,要我对你施以同等程度的惩罚。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得拿出‘我的父亲是公爵’这张牌,来应付你给我们惹的麻烦。”
安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约利安一向平易近人,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从不以自己是公爵领的继承人就嚣张跋扈。安瑟哪曾想到自己一时的冲动会导致领主间结下梁子。她小声说道:“对不起……也许你应该把我打一顿。”
“好成全你成为保卫珍珠湾荣誉的英雄吗?”约利安讥讽道,“你还是没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而且,安瑟·史密斯,我话还没说完。”
听到约利安叫自己的全名,安瑟后脖颈的肌肉因恐惧而紧绷起来,静静地等待下一轮来自约利安狂风暴雨般的批评。
“你居然嫖\\妓!?”约利安撑在桌子上的手指指节泛白,隐藏着她心底翻腾的怒火,“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当我们在盖伦行省的街头遇到那些诺森兰妓//女时,你说过你觉得她们很可怜,你认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允许人们做这样的交易。而现在,当你拥有了一定的自主权力后,你却和你的随从通过召//嫖的方式来取乐。告诉我,安瑟,在你剥削她们的身体,看着她们被迫舍弃尊严取悦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过你身边的女性?你有没有想过亚斯翠?有没有想过我?”
约利安说中了困扰安瑟,令安瑟懊恼不已的事情。安瑟又羞又愧:那晚她为了自洽,告诉自己应召女郎与街头妓//女不一样,然而约利安此时为她点破了这自欺欺人的谎言后,她不得不面对自己违背良心的事实。她在那晚也确实想到了约利安——那堪称亵渎约利安的意淫。
安瑟眼中含泪,不敢再直视约利安,小心翼翼地再次道歉:“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做,我下次一定不会了。这次是一时冲动……我看她们没有不情愿就……”
安瑟听到约利安手中的信纸因她攥拳的力道而撕裂,不由得默默停住了话头。
“没有不情愿?”约利安嗤笑着重复了几遍,走到安瑟身前,双手抱肘,倚靠在书桌上,平视安瑟道:“是谁告诉你的?那些男孩儿们吗?呵,男人总是自欺欺人。”约利安笑着摇头道:“还是那个女人自己说的?她要么误以为你是诺森兰公爵领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所以拼命讨好你;要么是被你之前在酒馆里的暴力行径吓得不敢反抗。你是天真还是愚蠢,竟然以为她会享受在陌生人面前卖弄风骚?
把你交给维格照顾真是个错误,他对你的负面影响远大于你在骑射上的进步。骑马、舞刀弄剑,这些并不能让你变成一个男人。不要像个男人那样剥削女人。如果你是男人,是我的儿子,艾赛是你想成为的那种人吗?贪图享乐而蔑视规则和传统?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就把属臣打得半死不活?为了满足自己对性的好奇心而嫖\\娼?安瑟,你太令我失望了。”
约利安的话语如冰刃般刺入安瑟心中,安瑟由默默流泪变为小声啜泣。约利安又叹了一口气,拿出手帕无声地替安瑟擦去眼泪与鼻涕,既而命令道:“把右手伸出来。”
安瑟看着约利安回头在书桌的抽屉中找东西,便以为她是在找戒尺。虽然刚才她大义凌然地提议接受鞭刑,但真到了挨体罚的时候却不免退缩。安瑟心一横,想着绝不能逃避自己犯错的后果,将右手掌心杵向约利安。
“给我看你的手心干什么?”约利安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切的笑容,她把安瑟的手翻了一面,左手变化出一小块冰覆盖在安瑟肿胀的指节上,右手一边拿着绷带轻轻地将冰块固定在安瑟手上,一边唠叨着:“怎么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早点开始冰敷的话,这种挫伤也不会这么久都不好。”
约利安的目光从安瑟的手上移到她的脸庞,看着安瑟因误解自己的举动而羞红的脸,终于理解了安瑟伸出手心的原因。她不禁无奈地笑道:“想不到这位小姐这么期待被惩罚。”
约利安越过安瑟,走向书架,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放在书房窗边的小书桌上。“你被禁足了。从今天开始,直到你回帝都上学,你必须每天都来这里读书。”说罢,约利安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处理领地中的各类公务。
对安瑟来说,这个惩罚堪比鞭笞。她非常享受骑马时那种世界尽在掌握的感觉。小时候在盖伦行省,她因身高不足只能在矮马上练习基础;在帝都,繁忙的人群使得她无法畅快地骑马。只有在诺森兰,她才能骑着高头大马,快速穿行于河谷、草原和山丘,享受策马奔腾的自由。
安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小书桌前。她并不记得书房里有这副桌椅,这表明约利安早已计划好了对她的惩罚,特意让人搬来的。好在艾伦、米可和白兰地都没有受到严厉的处罚,这让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她垂头丧气地拉过书本,只见封面上用萨维纳语写着《新政治格局》。安瑟坐下后,翻开目录,看到第一部分是《前萨维纳王国封建制度总览》,第二部分是《萨维纳帝国行省制度分析》,每一部分下都是密密麻麻的章节,涉及萨维纳治下各个领地与新征服的行省。光看目录就让安瑟头晕眼花,她不禁用额头砸向书本,抱怨道:“如果我想学政治,我会报考国家行政学院,而不是在帝国学院学工程。”
羽毛笔写字的声音顿时停住了。约利安从公文中抬起头,冷冷地回应:“这是惩罚,不是让你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