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卡在沙发缝隙的手机震动起来,如同窗帘缝隙射入的刺眼阳光。
季少虞挣扎地翻了个身,将盖在头上的毛毯取下,终于接起电话。
“喂?”
“小鱼,你什么时候来学校啊?”
电话那头的清脆女声是班长,声音不陌生,但这个问题很陌生。
他三天两头不在学校的,都习以为常,从没有过打电话来找人的。
“不知道。”季少虞平躺下,眼皮重得真不开,“可能不来吧……”
“你快来吧,有人找你呢~”
“啊?”
“快来快来!”
班长咯咯笑着挂了电话,语气有种说不出的雀跃。
按照季少虞对她的了解,不是看见帅哥,就是闻到八卦了。
季少虞想起来,昨晚伊然说要来找他来着。
想到这儿,季少虞慢吞吞爬起来,抻腰,路过程浪躺着的沙发时,还不忘踹他一脚,随即走向淋浴间。
他的作息非常规律,除了看球很少熬夜,脑袋昏昏沉沉不说,本就有些自然卷地头发,此时也乱糟糟的。
冲完澡,早餐已在岛台摆好。
见他头发没吹,就走到放球鞋的房间拿鞋,佣人忙用餐盒装好,放进门厅的双肩包里。
“少爷,果蔬汁现在喝吧,一会儿变温了,你不喜欢。”
季少虞点点头,乖巧地接过杯子,昂头一饮而尽。
“对了,别给他做早餐,饿他一顿!”他对着呼呼大睡的程浪皱了皱鼻子,“昨晚又哭又闹,吵了我一晚上。我走啦。”
海风和煦,单车晃晃悠悠。
他一手握着车把,一手翻看着还是没新消息的对话框,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也变得有些烦人。
停好车,远远就看见球场看台很是热闹。
球队的人三三俩俩,勾肩搭背,围着什么人,时不时传来笑声。
季少虞瞟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朝着人文社科院的主教学楼走去。
乔木高大,夏日绿叶舒展。
影影绰绰的树影下,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人。
可迎面射来的阳光太过刺眼,他眯了眯眼也没看清。
可他的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朝着模糊的高大人影走去,就连发声器官都想抢跑——两个字——卡在喉咙,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突然,身后传来呼喊。
“小鱼,这边!”
他的脚步被喊停,像是从清晨的梦里醒来。
季少虞摇了摇头,转身跑向吵闹的看台。
“诶诶,小鱼来啦!”
“正好正好,人在等你呢!”
“小鱼,快来!”
季少虞看着众人有些疑惑,怎么还有人只换了一只鞋,像是听见什么爆炸声,急急忙忙就跑出来一样。
不等他问,队友们默契地向两边散去,像升起的舞台般,伊然出现在他面前。
伊然坐在那里,双腿斜斜闭拢,怀抱一个精美礼物盒,如同等待男友赴约的羞涩模样。
周围一圈不到20岁的小伙子,哪能放过起哄的机会,开起他们玩笑。
“果然我们小鱼还是被伊然追到手了!”
“昨晚约会,今早又是,感情突飞猛进啊!”
“小鱼愣着干啥,你女朋友都等心急了。”
嬉笑打闹的声音传得很远,一字不落,树下的人全都听见。
听不见季少虞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和他的「女朋友」走到僻静角落。
季少虞将礼物盒放进包里,冲着伊然笑道:“谢谢你礼物,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伊然点点头,转而向他道谢,“刚刚被他们围着,谢谢你没有告诉他们,昨晚……”
季少虞方才的处理给她留足了体面,至少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破她不过是季少虞的又一个失败的追求者。
季少虞诚恳地说:“应该的。他们就这样,你也别放在心上,看不见你,过两天就消停了。”
伊然明白了季少虞话语中的意思,心里不免难过。
好在此时,小螃蟹已经赶到了球场边找她,给了她台阶。
“那我先走了。”
“嗯,拜拜。”
俩人挥手作别。
忽然,伊然转过身,扶着季少虞的手臂,凑到他耳边。
这么近的距离,让他下意识想回避。
“告诉程浪,小螃蟹那边,我会帮他的。”
闻言,他笑出来。伊然也松开手,转身跑开。
他们说话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对树下的人而言,却仿佛度过了整个漫长、闷热夏天。
人群散了。
季少虞也准备进更衣室换衣服训练。
这时,班长和她的小姐妹们,忽然跑了过来,兴冲冲地问:“小鱼,你见到他了吗?”
“啊?”季少虞愣了愣,点头,“见到了,谢啦。”
班长没说什么,只是像早先电话里一样咯咯笑着跑远。
季少虞觉得有些奇怪,只感叹女生心思难猜,转身欲走,可又想起像梦一样的人影。
鬼使神差,他朝着树下走去。
什么都没有,空空的,像是被打碎的玻璃杯,习惯伸手去握,却扑了个空。
同样赶来训练的还有程浪,车刚开进来,他便在后视镜里见到了一闪而过的熟悉人影。
“凌一?!”
程浪连忙探出车窗,却只看人人来人往。
“我果然没睡醒,都出现幻觉了!算了算了,回家睡觉。”
-
周五晚上,跳完广场舞回家的凌父凌母推开门,看见厨房亮起的灯光。
凌母惊讶:“儿子回来了?”
凌父摇头:“不知道啊。”
厨房里,凌一穿着黑色上衣,腰间系着围裙,熟练翻炒着菜肴。
老小区的层高不高,一米九二的凌一站在里面,将厨台和抽油烟机衬得矮小。
他看了眼将烧烤偷摸藏身后的父母,单手将锅拎起,盛盘,端上餐桌。
“你们俩血脂都不低,少吃这些。”
二人连声附和。
凌一将做好的八菜一汤摆满整张桌子,解下围裙,催促着父母去洗手。
凌父凌母交换了个眼神,心道不好。
父母最了解自己的孩子,知道儿子肯定是碰见不开心的事情了。
凌一从小就是街坊领居口中的别人家孩子,懂事、乖巧,从不用操心。
他们是双职工家庭,凌一幼儿园就是自己回家,折菜淘米,小学就自己踩板凳做饭,初中得的奖学金就抵他们家日常开销。
儿子争气,他们也不愿拖后腿。凌母这才辞了职,在家照顾一家人生活起居,不让凌一每天放学还得去菜市场买菜做饭。
凌一品学兼优,别说什么逃课打架早恋,就连叛逆期都没有。
成熟、有主见、目光长远,所以他们同样不会干涉凌一的选择,甚至是无条件支持。
在所有人都不理解凌一高考志愿填了江大,而非综合排名更好的大学时,他们也只会说:“凌一自己有主意,都听他的。”
若非要说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凌一这个性子。太闷,什么都会闷在心里。
而他唯一「发泄」的方式,就是做饭。
初中被针对,奖学金被分走一半,回家做了三菜一汤;高中得知母亲生病住院,家里却瞒着他,回家做了五菜一汤。
只是——
二人看着满满当当的餐桌,八菜一汤还是第一次。
凌母凌父面对面坐着,小动作不断,演哑剧似地推脱谁开口问。
凌父战败投降。
他盛了碗汤递过去,问:“是不是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了?”
凌一双手接过汤碗,看了父亲一眼,顺着他的话说:“惯性约束的能量增益突破;锝-99通过快中子轰击转为短寿命同位素;激发铪-178m2等核同质异能素释放储存能量。这些都是我在学习上遇到的困难。”
凌父凌母:“……”
就这样,凌一止住了二人还想在饭桌上询问的念头。
吃完,凌一利落地洗完碗,收拾完厨房,沉默地回到卧室。
他只是沉默,但他的父母却知道,这也是求助的信号。
他越难过,就会越沉默。
凌父敲响卧室门,在得到同意后,推门而入。
房间开着灯,凌一坐在书桌前,书架上的相框都被取下,摆满了整个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