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温绪远反应过来,他已经跑走了,明明那么怕被温绪远抓回来,还要边跑边叮嘱:“你戴好帽子口罩!”
去年的全国大学生微电影大赛许晏昀他们学校也有参与,结果碰上首都两个戏剧学院和温绪远他们学校对打,最后只落了个第四名的名次,温绪远那部微电影后来还在他们学校专业课上被拿来做例子讲解,学生们大多都认得他。
许晏昀让他戴上帽子口罩,主要是怕温绪远挨打。
毕竟他们学校觉得他们拍的微电影也不差,哪知半路杀出来个温绪远他们团队。
夺奖之仇,不共戴天。
温绪远好笑地看着许晏昀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接着低头看向怀里的礼物袋子。
没关系,反正他可以等许晏昀不知道的时候装进他包里。
要是许晏昀真问起来,只要一口咬定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就行。
反正许晏昀拿他没办法。
温绪远想着,心情更好,乖乖戴上帽子口罩,决定去广播站楼下等他。
2014年夏天,温绪远毕业后正式和长兴娱乐签约,这家娱乐公司旗下全是影视圈实力派演员,愿意和温绪远签约,连温绪远本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派给他的经纪人叫乔乐,今年刚三十,最近圈里那个人气小生就是她带出来的,火了之后公司又指派了新的经纪人和助理去带,她则被派来带温绪远,还带着个小助理,叫李杰,比乔乐小两岁。
乔乐毕竟在公司呆了几年了,多少能猜到点点领导的心思,将剧本递给温绪远时,笑笑说:“长兴签人从不开玩笑,一般都是看准了实力。”
温绪远接过来剧本,低声道:“谢谢。”
“谢你自己吧。”乔乐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你那微电影还有广告我们都看了,挺有潜力,还有不少上升空间。”
温绪远点点头,垂眸看向剧本,封面是幽暗狭长的街道,中间留了两个繁体字——
后巷
乔乐这时抬起眼,问道:“有港澳通行证吗?”
许晏昀这边,毕业后顺利入职绿城电视台,晚间新闻栏目组缺人,他就去做外勤记者,同期有位叫郁淼的播音生,许晏昀一打听,居然是申城戏剧学院的,他趁着休息时间,问她认不认识温绪远。
郁淼点点头:“知道这名字,但没怎么见过本人。”
许晏昀有些可惜:“这样啊……”
郁淼好奇道:“你认识?”
许晏昀下意识想点点头,可又想到温绪远前几天才说过他签了公司,怕给温绪远惹麻烦,他只好违心摇了摇头:“看过他微电影,和我们这届抢那个大赛奖项很棘手。”
听许晏昀介绍自己是首都传媒的,两个人话匣子很快打开,乐呵呵聊起各自的学校。
他们刚入职,被派发的工作也多,等许晏昀忙完一阵时,才意识到,已经九月底了,这是他头一年错过温绪远生日。
许晏昀心中不安,觉得两人这么多年的约定到最后居然被工作打破,可这边他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只好夜深人静时给温绪远打电话诚心道歉。
彼时他已经将温绪远22岁生日礼物寄到申城,是一条墨蓝色的领带,用他新发的工资买的,一条领带几乎快花光他这个月的工资,他有心回馈温绪远这几年的付出,所以看见领带价格时,果断刷卡拿下。
“我明年,明年一定去陪你过生日。”许晏昀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保证道,“对不起啊,今年实在是忙不过来。”
温绪远叹了口气:“不用道歉,我知道。”
许晏昀小心翼翼问:“温绪远,你是不是生气了?”
“不敢。”温绪远不咸不淡回道。
许晏昀撇撇嘴,在心底嘟囔这种语气,准是生气了没错。
温绪远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许晏昀再说话,只能无奈开口:“好吧,我生气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所以明年你的生日礼物,无论我买什么,都不许不收。”
许晏昀有点懵:“就这样?”
他还以为温绪远要气得有段时间不肯搭理他。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温绪远好笑发问,“要不是我在准备拍摄,现在就飞到绿城大闹你们电视台了。”
许晏昀呆呆地点点头,又反应过来这样他看不见,于是小声回:“那还是这样吧,反正你不生气就好。”
他说着,抬头看向夜幕中天空闪烁的机翼灯,忽地觉得有些难过,许晏昀揉了揉眼睛,开口道:“二十二岁生日快乐,温绪远。”
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六年时间,够改变一个人,也够发生许多事。
可许晏昀却一直在他身边,温绪远坚信,他们还会有许多个六年,会占据彼此人生绝大多数时间。
温绪远垂眸看向搭在手心的领带,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这是许晏昀的心意,往后他穿西装的场合只多不少,领带是最合适的点缀。
可他突然怀念起来高中时期,许晏昀曾亲手制作,送给他的海棠花书签,高二一张,高三一张,两张书签,到现在仍旧被他好好保存在身边。
比起这领带,他其实更想要海棠花书签。
也更想念许晏昀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时的那些日子。
《后巷》在国庆后在香港开机,导演李荣,是这几年炙手可热的新人导演,擅长的领域是文艺片,前几年他导的第一部电影在金像奖上顺利拿到新晋导演和最佳摄影两个奖项,而后沉淀了一年,又带着一部文艺片杀回金像奖,一举拿下最佳电影奖,就这么一个看似翻不起水花的新人,一下子在影视圈打出了名声。
让温绪远来做男主角,是他钦定的,据说是看完他那部微电影后激动地一夜没睡,直嚷嚷这就是《后巷》的男主该有的样子,好不容易把剧本递到长兴时,还怕温绪远不肯答应,李荣后来在采访中说,要是温绪远当时没答应,他就买顶帐篷,扎在长兴门口,磨到什么说话温绪远答应接这部电影再收拾包袱走人。
温绪远也没想过不答应,他正是需要曝光量的时候,李荣的剧本完全是雪中送炭,而且还是他比较感兴趣的文艺片题材,他谢李荣都来不及。
他在《后巷》里饰演的是个街头混混,设定需要,头发要染成黄毛,身上多处地方要贴着纹身,还得学会抽烟,接过来李荣递的烟时,温绪远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荣诧异道:“不是吧,你不抽烟?”
温绪远摇摇头:“……不喜欢闻烟味。”
其实是许晏昀不喜欢闻烟味,他有点鼻炎,对这种味道更敏感,闻到就喷嚏声不断。
李荣看着他面对烟盒苦大仇深的模样,拍拍他肩,作为过来人劝道:“这你得学,省得以后去酒局,连怎么拍领导马屁都不会……你不会也不喝酒吧?”
温绪远依旧摇摇头。
李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那你进这圈子,可真想不开。”
那头李荣还在说他让道具组准备一点不呛的烟种让温绪远选,后者已经开始看着香港的天空发呆。
他想,这里空气中都是海风的味道,也没有那么多的梧桐树。
温绪远默不作声敛下了眼底的烦躁,藏在心底的思念这时将他团团包围,隔开了聒噪的人声和陌生的城市。
他突然很想、很想抱一下许晏昀。
李荣扣细节扣得严,只要有一个镜头不满意,整条重新拍,这习惯说好就是成片更精细,也难怪能在金像奖里占有一席之地,可说不好了也有,等《后巷》杀青时,已经是2015年年初,离农历新年也就剩一个多月。
温绪远本想一杀青就先回绿城,他实在是太想念许晏昀,好像得了什么病,只有看见他,心中蚀骨的痒才能有所缓解。
可李荣却扯着要请他吃饭,还说他可以趁杀青这两天在香港逛一逛,有看中什么东西就买,回去可以送给小女朋友。
温绪远面无表情回道:“我没女朋友。”
李荣脸上的笑一僵:“真的?那你一下戏就抱着手机是干什么?”
“那是……我朋友。”温绪远抿了抿嘴,继续说,“高中就认识的。”
李荣听罢,脸上的表情称得上精彩,他沉默许久,摸着下巴上的胡渣,说道:“行吧,管他呢,反正聚餐你可要来,这家私房菜不好约,我好不容易才约上的。”
他说完,转身去找编剧她们,嘴里不断小声嘟囔“没想到啊”。
不过这话温绪远也没听见,他垂眸看向手机,上面是他和许晏昀的聊天记录,停在前天,他和许晏昀说了晚安,许晏昀隔了一个小时才回了个表情包。
温绪远眸光晦暗不明,手指轻轻蹭过聊天背景壁纸,那是拼接在一起的一张背景图,上面是温绪远大一去申城时许晏昀和他在机场分别的合照,下面那张则是他去年去许晏昀他们学校时,两人在他学校门口拍的留念合照。
明明四年时光,足以物是人非,可许晏昀没变,依旧喜欢在拍照时笑眼弯弯在脸边比一个剪刀手。
温绪远沉沉看着,脸上终于渐渐浮现出笑意。
聚餐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这里的人酷爱夜生活,一个赛一个的能熬夜,李荣便提议大家去太平山散散步消食,反正离饭店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
温绪远本是拒绝,结果李荣神秘一笑,那里有条路叫芬梨道,同谐音分离,不少热恋情侣都喜欢去,以向芬梨道证明他们的感情。
他默默盯着李荣,后者笑着继续怂恿:“怎么样?去不去?”
温绪远最后叹了口气,点点头。
一行人乘缆车上山,这个时候正是香港夜景最璀璨的时候,温绪远坐在缆车右侧车头,静静看着这茫茫夜色。
他见过申城夜景的纸醉金迷,也见过首都夜景的繁华,可兜兜转转,最后发现他还是想回到绿城。
那个寂静的夏夜,他和许晏昀坐在路边,听着蝉鸣,头顶楝树树影挡住路灯的光,却挡不住少年的心动。
从山脚到山顶就八分钟路程,一行人最后聚在凌霄阁那里欣赏港岛夜色,李荣看着身边心不在焉的温绪远,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不去芬梨道看看?”
温绪远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起身离开。
编剧看着他背影,好奇问这是怎么了。
李荣摆摆手,让她别多疑:“人家小孩的事,不用我们管。”
似乎是时间不早,气温偏低的缘故,芬梨道上除了温绪远,没其他游客,他走了一段,最后站在路牌下,温绪远拿出来手机,迫切地想听听许晏昀的声音。
他如此想着,已经将电话拨出去,在等待接通的时间里,他盯着昏黄的路灯,思考他给许晏昀带回去的礼物他会不会喜欢。
都是一些小玩意,像冰箱贴、明信片,是许晏昀亲口要的,说是拿回来了他就贴在家里冰箱上。
温绪远当然没拒绝,他甚至欣然答应,这样等许晏昀每次要路过家里冰箱时,总要看见冰箱上的冰箱贴,然后就会想起来他。
电话响了一分钟,许晏昀没接,温绪远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出头,许晏昀通常不会这么早就休息。
温绪远眉头皱紧,咬着下唇,又拨出第二通电话。
这次电话响了半分钟,随着咔哒一声,那头终于接通,许晏昀的声音有些诧异,问温绪远怎么这时候突然打电话。
“我杀青了。”
所以很想听听你声音。
许晏昀那头很安静:“原来是这样,啊,我这边还在忙专题新闻,有点忙,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等我忙完给你回电话。”
温绪远僵着脸回:“没事了。”
有事。
“那你先忙。”
能不能跟我说说话。
温绪远扯出一抹笑:“我等你电话。”
……我很想你。
许晏昀应了声好,电话匆匆挂断。
温绪远看着屏幕,上面显示通话时间才一分钟。
那些被浪费的电话费,在这一分钟里,变成了无情的嘲笑。
温绪远慢吞吞回到李荣他们身边时,后者因夜色昏暗,看不清楚他神情,还以为是他私事忙完了,便找话题聊:“我记得你是申城人吧?这里离申城可不近啊,一千多公里呢。”
温绪远突然问:“您知道绿城吗?”
李荣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听过,那是哪里?”
“离申城很远。”温绪远顿了顿,声线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九百多公里。”
李荣虽然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下意识附和道:“那不近,挺远的。”
温绪远抬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维多利亚港的灯火阑珊,轻声说:“是,很远。”
九百多公里,远到他现在才发现。
他和许晏昀,已经相隔了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