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十分苍白,高瘦的身体连同长发一起裹在一件黑色的长风衣里,长长的毛绒领口遮住半张脸,阴郁得像一只人型的幽灵。
耳边又传来熟悉的耳鸣,大脑开始眩晕。
希罗娜闷咳一声,睁眼,望向脚下的湖心小岛。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等我请你?”
阿驯正指挥着身边的伙伴,与训练家以及明耀支援来的宝可梦们共同攻击着希罗娜的几只宝可梦。他到现在还是正直得不会主动攻击希罗娜,整个人的一切行动都只是顺从本心,所以拦在她前进的路上。
但希罗娜的眼中早已越过了他,寻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指尖夹着两枚缩小后的精灵球,希罗娜作势要打开。
嗡的一声,此间的主人终于被逼现身。
湖神的考验屏障,在这一瞬间急速张开!宛若在心齐湖的范围内张开了一道时间禁止的领域。
训练家若有所觉,脚步一退,正好避开了这肉眼看不见的无形波动。
在她的视线里,只看见湖中心处希罗娜以外的所有宝可梦与人,全都一脸懵地跌入水中。
而在所有人的头顶,一处完全封闭的小型球状空间正静静漂浮着。
“据说三湖神之间是互有感应的。”明耀自然是看见了希罗娜取出两颗精灵球的动作的,此刻不由得思索着,下意识自言自语起来:“她刚刚是以其他两位湖神的存在,才强制唤出了沉睡的感情之神吗?”
“看起来是这样。”训练家道。
感情之神的力量不可避免地在四周溢散着,令她隐隐难受了起来。
“但是湖神的考验为什么把希罗娜小姐的宝可梦也一同驱离了?”明耀眉头紧锁,是认真带入了希罗娜的立场,为她担忧起来的。
“没有宝可梦的话,希罗娜小姐要如何才能通过呢?”
阿驯此刻正吐着水,被两只浮潜鼬一路拖到了岸边。在湖心处,希罗娜的宝可梦们正守在考验空间的下方,防备着外人的打断。
闻言他抹了把脸,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我觉得,我们可以准备去枪之柱了。”
明耀被他逗笑了,“话又说回来,希罗娜小姐不愧是神奥最强的冠军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可以同时开启三位湖神的试炼呢。”
“早知道她会来,我们以前和小照一起触发三个试炼的时候就抓住湖神多好。”阿驯闷闷不乐。
两人正聊着些有的没的,没注意到训练家的恍惚。
一些久远的记忆就像是终于被擦去厚厚尘埃的古迹,每一处都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穿梭了时空的后遗症仍然令她的大脑疼痛不已,但相比起年幼的孩子来说,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强大到足以支撑她承受下来。
光现在的脑海里像是被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毛线球,长达二十六年的两段世界不同的记忆纠缠在一起,令她的认知都开始模糊不清。
好在她现在不爱说话 , 忍耐力也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两个男孩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情况。
湖之试炼里,希罗娜正与艾姆利多相对而立。
艾姆利多在现身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通过湖之三神间的心灵链接,它已然知晓了由克希与亚克诺姆明明已经醒来,却没有回应它的呼唤的原因。
只是为拥有资质的人类进行考核,是它们神职的一部分,艾姆利多一旦被考验唤醒,就无法反抗神赋予的职责,只能遵循规则,靠近空中的那名人类。
但它仍然接收到了由克希与亚克诺姆的感情,情感的加成对它更加有利,三神的愤怒于是叠加在一起,令它瞬间的判断后就果断利用权柄将她的宝可梦全部分离了出去。
虽然它的能力对同为湖神的由克希与亚克诺姆无效,但希罗娜也不可能在此时将它们释放出来,因为它们是绝不会听从她的。
也就是感情之神的考验是不需要战斗的,不然此刻孤身面对艾姆利多的希罗娜如果还是打算以战斗来通关,那她是绝不可能胜利的。
湖神的领域之内,此刻一切都已经在艾姆利多的掌控之下。
伸出念力沟通她的心灵,“感情”之神艾姆利多试图探寻她的感情。
艾姆利多非常好奇,眼前这个觊觎神之力量的人类与四年前的那个男人相比,又拥有着怎样的感情。
外界的烈咬陆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隐隐焦躁。
女人金色的发丝在风中凌乱飞舞着,看不清她的表情。
艾姆利多的能力也在这时侵入了考验者的精神世界。
这一瞬间,周围的空间似乎都凝滞了。
艾姆利多睁开双眼,仰头四望,却只能看见空无一物的内心。
它所探寻的,那股将它唤醒的感情,终于在这时悄然显露。
六孤独者,诘问者
睁眼的时候,希罗娜就知道自己是在梦境里。
因为她面前站着那个女孩。
小照。
希罗娜叫出她的名字,女孩却毫无反应,然后,希罗娜看见自己与她同时举起了精灵球。
是四年前的那一天。
希罗娜像是被困在了一具木偶的躯壳里。她的声音无法传达,动作也无法影响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看见自己原本只是测试的态度,却不知不觉被女孩影响,两人开始全力的碰撞。
她看到自己落败,但也真正为这个孩子高兴,她鼓着掌将女孩送入最后的大门。
然后,第二天,小照就失踪了。
她是最后一个见到小照的人,名为阿驯的男孩则是最后一个与她联络过的人。
不可否认的是,当希罗娜得知这件事后确确实实松了口气。
仿佛这样,她就可以不用一个人承担后果。她是这样有些卑劣的想的。
因为人的生命太过重要,即使是希罗娜没办法承受那份重量。
直到女孩的妈妈找上了她。
那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女人,虽然憔悴无措,眼神却更多的是坚定。作为一个孩子失踪后的家长,她没有哭闹,也没有失去理智,而是冷静与她交谈,寻找着女儿失踪后的每一个蛛丝马迹。
只是当时的希罗娜确实没有太多线索。
交谈过后,女人留下了份寻人启事给她,而后告辞。
防水的纸面上印着女孩的照片。那双澄澈的灰色眼睛微笑着,像是可以将她当时的开心传递给看到照片的每个人。
只是那个人……现在不会包括她的妈妈了。
希罗娜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沉重的喘不过来气。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共情,小心地将寻人启事折起,只留照片在最上面,而后将它收了起来。
小照的妈妈没有向她求助,但希罗娜现在没办法置之不理。
在利我的思想之上,希罗娜更拥有天生的正义感与强烈的责任感。
又或者说,在她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女孩失踪之前,她并不是唯一一个与她交流过的人这件事而窃喜的时候,她就为此受到了卑劣者应承受的痛苦。
这份自我谴责令她迫切需要做些什么来重新正心。
希罗娜重新进行了一次测试。
她找到了当初惜败于女孩的,最接近冠军的那位训练家阿驯,重新接受了他的挑战。
男孩虽然也很强,但他跟小照是不同的,希罗娜在战斗的时候就知道了结果。但她还保留着一丝侥幸。
但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希罗娜在失望的同时,索性顺着这个结果,卸任了冠军之位。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预感,女孩的失踪,或许的的确确与那场战斗有关。
她就此推掉了所有工作,乘上烈咬陆鲨,开始在神奥的大地上寻找那个迷失在回家路上的孩子。
多方探寻之下,她找到了唯一一个线索。
小照失踪之夜,附近的人们听见了晴空的雷鸣。
希罗娜的离开没有告知奶奶以外的任何人,虽然也掀起过小小的骚乱,但那个男孩意外处理得很好。
或许是因为自己是最后与失踪的小照联络过的人,自我惩罚后负担起的沉重责任与责难,让十四岁的男孩一夕之间就成熟了起来。
希罗娜也同样背负着这一切,但她是从另一条路,孤身投入到了这场无望的寻找之中。
她顺着小照的旅途足迹,回想起了和她的那几次相遇。
小照从起点走向终点,希罗娜从终点走回起点。
在两条不相交的时间线上,她重新来到了百代市。
这个地方是她们之间,一切的开始。
原本只是漫无目的的行走,然而某一刻,或许是出于直觉,希罗娜心有所感地停下了脚步。
她抬头。
两尊巨大的古代雕像,正嘉立在她眼前。
古代匠人鬼斧神工般的技艺,仿佛在这两尊雕像上铭刻下了神奥的时间之神与空间之神的一丝神韵。
它们矗立在这里,就像一直注视着神奥大地上的一切。
明明应该是与她的目的毫不相关的东西,希罗娜却呆立原地。
一丝丝锈迹剥落,时光倒退回过去。
女孩从双叶镇出发,在百代市停留,偶然经过此处的希罗娜与她相遇。
神奥是由被称作神的宝可梦创造的地区,世间的一切事物的存在都依托于时间与空间的诞生。
希罗娜站在时空双神的雕像下,就像亘古以来的所有有思想的人类一样,在某一刻忽然觉醒,试图探寻时空的秘密。
过往的所有知识、阅历与经历,作为历史学者的一切,都在此刻浮现于希罗娜的脑海。
她想起自己曾在某个古迹的墙壁上,找到了一处古代人记载的神降之日的残缺记录。
查阅古籍许久,希罗娜在后来终于断断续续拼凑出了那句话的含义。
【神现世时,它的力量会撕裂空间,于晴空之日降下雷鸣。】
这一瞬间,原本的所有死结与蛛丝马迹,希罗娜想不明白的所有东西,全都化作一根丝线,轻轻一扯,便从一团乱麻变成了一条遥指向神奥上空的清晰的线。
那里存在着一团巨大黑影,每个神奥人从出生就能看见。它一直就在她的面前,但希罗娜从来没有抬头去认真看过。
希罗娜在这一刻,才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曾经所热爱的一切。
没有亲眼见到神的时候,她始终对于流传下来的记载抱有厚厚的滤镜。
她曾经有多么沉迷于历史,沉迷于在各处古迹中探寻神奥的传说留下的痕迹,她现在就有多么抗拒相信。
相信这就是……神可以做出来的事。
但希罗娜所学习的一切,所相信的一切,所认知的一切,都在此刻这样清晰的向她确认。
令她喜悦的是终于找到了事情的真相,然而令她愤怒的亦是真相。
神奥是由一只被称作神的宝可梦创造的地区。这是身为历史学者的希罗娜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
她因为宝可梦的神秘而沉迷于其中,数十年间一直追寻着它们在神奥的历史中留存的痕迹。
然而与神对应的真相也是如此理所当然,如此令她怒不可遏。
神做事不需要理由,神做事自然也不需要考虑人的想法。
时空残留的波动证明它带走了那个孩子,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希罗娜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甚至不敢再见到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自己所热爱的,追寻了二十多年的理想的存在,摧毁了一个母亲与孩子的世界,这让她要如何说服自己可以对此视而不见?
天冠山,枪之柱。
神奥最高的地方,神奥起源的地方。
那里有她追寻的一切答案。
阿尔宙斯。
那天之后,神奥的冠军便彻底消失了。
她曾经帮助摧毁了银河队关于红色锁链的阴谋,她现在却变成了那个人。
时空之神的力量或许会摧毁一切,但她已经无法去思考后果了。
她要击败三湖神,借助它们的力量再度凝出那条红色的锁链。
昔年温柔又正义,强大又坚定的神奥最强的冠军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站在所有人对面的,被人们视作反派的诘问者。
以无可阻止的坚定意志来摧毁。
以数十年沉浸钻研的智慧为依托。
以这愤怒,这疑问,这决心推翻一切的感情。
她要以人的力量召出神,她要质问神。
艾姆利多一声惊叫,整个身躯被黑衣的女人抓在手中。
无数记忆与痛苦的感情通过它的精神链接涌入,一瞬间就击溃了单纯的宝可梦的心灵防壁!
甚至于希罗娜手中的由克希与亚克诺姆的精灵球也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它们两个也同样痛苦着尖叫,丝毫生不起来逃离的意识。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训练家下意识望去。
一只黑色的蝴蝶正从空中坠落。
身旁的人下意识惊呼,训练家的目光却朝下,落在了湖面之上。
倒影之中,她明明正向上飞行。
巨大的浪花被美纳斯呼唤而出,波克基斯与烈咬陆鲨一同朝她飞去。
湖面被彻底打破宁静,水纹的波动之中,训练家看到那只蝴蝶的影子落在了天冠山的山顶。
七问神
收起了三颗整整齐齐的球,希罗娜望向远方的群山。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等这一天却已经等待了许久。
希罗娜第一次被打败,是四年前的小照。
她的第二次失败,却是被曾经属于自己的最纯粹的理想。
而她现在,绝不会再允许第三次的失败。
森然黑气静悄悄从她脚下蔓延而出。
就像是撕裂了空间而出现的裂缝,一只巨大的灰色蛇状宝可梦出现在她身后。
那个模样,令在场的人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这分明是传说中时空神之外的第三神骑拉帝纳,却又与神奥流传的骑拉帝纳的模样截然不同。
原本的三对粗壮后肢化作了五对分布于身体两侧的尖刺,两只幽灵的羽翼则化作了三对条状的幽灵之翅。环绕于头部与颈部的金色环饰也变得更加锐利
且突出,张扬着磅礴的威压气息。
希罗娜只轻轻一跃,便站到了起源骑拉帝纳的背上。
她收回了自己释放出的宝可梦,毫不迟疑地踏入了骑拉帝纳开启的,通往反转世界的空间里。
在场的人,只有训练家第一时间就猜到她的目的了,希罗娜显然是想借助反转世界的空间传送,直接去到枪之柱!
趁身后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没从希罗娜什么时候捕捉到骑拉帝纳的爆炸信息中缓过来时,她悄然走入了一旁的森林之中。
当两个男孩终于想起来寻找她时,只在森林的地面上,看见了一只不知为何破损的不成样子的空壳精灵球。
希罗娜注视着这条赤红色的锁链,宝石般的表面正反射出她破碎的脸。在三湖神的力量被抽取出来凝结成这条锁链后,希罗娜便把虚弱不堪的它们丢在一旁。
融合了它们力量之源的红色锁链漂浮起来,逐渐与枪之柱内残留的同源气息相融合。同属于阿尔宙斯分出的力量,它们就像是回到了家乡的孩子一样,在此刻叩开了属于神的大门。
看着眼前光晕融合的模样,希罗娜听见了自己声若擂鼓的心跳。
她明明期待这天已经很久了,却忽然像是忘了该如何说话一样。
嗓子干哑,浑身像有千钧重。
说到底……哪怕召唤出了时空双神,她也并不能保证可以找到那个孩子。
只是,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后一步了。
倘若这样也无法解决,希罗娜也已经决定,要在剩下的生命之中继续走下去。
一直走,直到走上那长长的阶梯,直到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阻隔,直到她直面这世界的创世之神。
信仰与真相同等重要。
除此之外,她已别无所求。
红色锁链已经彻底与空中的光团融为了一体,光晕震荡着扩散,扣响了时空的门扉。
希罗娜的心也高高地提了起来。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大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光团之中的能量明明已经汇聚到足够多,令整个枪之柱的残骸之上光芒亮如白昼。
却只唯独没有那两股本应响应的气息。
空寂冰冷的天冠山之顶,希罗娜站在神奥最高的地方,忽然觉得想笑。
她这是失败了?
赤日能做到的,她做的更好。
为什么她就不行?
阿尔宙斯,你还在看着神奥吗?
唇角的弧度绷成一条直线,希罗娜眨了眨眼睛,抖掉了一片飘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花。
果然啊,这世上的事,不是说放弃一切后孤注一掷,就能得到结果的。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现在的她,和那些一厢情愿后自觉被神愚弄的普通人,好像也并无分别。
雪更大了。
希罗娜穿得并不厚重,她呼出一口白气,才感觉到四肢已经冻得僵硬,骨髓里都是冷风刺穿的痛。
“力量,是还不够吗?”她冷静想。
希罗娜一把抓住了红色锁链,走向被她扔在角落里的三只宝可梦。
锋利的宝石边缘划破了她紧握的手,血液一滴滴落下,在雪白的地面上,开出来一串怒放的梅花。
红色锁链漂浮在半空,自发地吸收着三湖神的力量,它们肉眼可见的更加虚弱了下来。
见到赤色锁链的光芒更盛,希罗娜下意识想要去接,却有一双手在她之前,一把握住了那条锁链。
“希罗娜小姐,”她听见年轻人说,“这样是没有用的。”
这话现在听来,着实刺耳。
希罗娜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她冷冷抽回手,退开一步,手掌在腰间一按,烈咬陆鲨瞬间便出现在她身边。
接收到了希罗娜压抑的愤怒情绪后,不等发令,烈咬陆鲨第一时间便朝光扑去,意图抢回红色锁链。
“还我。”她冷冽道。
年轻人并不回应,已经迅速扔出了球。
狙射树枭破开光芒后挡在她的身前,以一记凌厉的下踢格住了烈咬陆鲨的斩击!
从未见过的宝可梦令烈咬陆鲨心生警惕,它凭直觉为双爪淬毒,却不料狙射树枭以双翼为弓,迅速拉开三箭后,轰然射出!
双臂只来得及砍落两支,烈咬陆鲨被最后一发命中,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这还是它在跟骑拉帝纳的战斗之后,第一次吃亏,仅凭这一箭的伤害,希罗娜就判断出这只鸟类宝可梦的培育程度完全不下于她的烈咬陆鲨。
她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训练家。
只是年轻人现在重新戴上了她的兜帽,希罗娜并不能看清她的脸。
这种对视线的阻隔行为,潜意识就会让人产生不悦,对本就情绪异常的希罗娜来说更是如同火上浇油。
“藏头露尾的家伙。”她冷笑一声,已经将剩下的宝可梦全部释放了出来。
年轻人闭上了嘴。
希罗娜现在的情绪,换谁都能察觉出来问题,她已经明白了,现在只靠说话是没用的。
“打完后,就请你冷静下来吧,希罗娜小姐。”她叹了口气,释放出了自己这边的阵容。
这是一场注定无人知晓的战斗。
烈咬陆鲨的地震被狙射树枭防下,路卡利欧被索罗亚克缠住,波克基斯与姆克鹰在高空中对决,美纳斯被伦琴猫的电流限制住了动作,罗丝雷朵在烈焰
之下败退,花岩怪与浮潜鼬互相消磨着状态。
年轻人的指挥并不多,她的宝可梦们却比希罗娜的宝可梦更加擅长互相配合。
它们是从最危险的厮杀中成长起来的,浴血只会更加勇猛。
希罗娜在之前就隐约有所察觉,直到这场战斗之中,她才了悟这个人的奇怪之处在哪里。
她的指挥方式与希罗娜遇见过的所有训练家都完全不同,简直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一样。
心绪不平,气息焦躁。
希罗娜没能注意到,自己已经给宝可梦们带来了不安的氛围。
训练家的心是稳定宝可梦的锚,对战的的胜利有时候并不仅仅是依靠宝可梦自己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无往不利之人终也会被强势击破。
希罗娜猛咳一声,失去意识的六只宝可梦被她重新收回了球里。
强撑着寒意袭击下的颤抖身体,她缓缓抬起手臂。
还没输呢。
她还有最后一颗精灵球。
察觉到了幽灵的气息,年轻人腰间的两颗球震颤着共鸣。
精神上的疲惫感一层一层堆积在希罗娜瘦削的身体之内,令她再度产生了强烈的耳鸣与眩晕。
于是,连手中的球何时落地,她都已记不清。
没有了清醒的意识压制,来自反转世界的力量瞬间就自脚下弥漫开,侵袭了她的身体。
漆黑的巨大诡异幽影弯下腰,希罗娜在它面前如同一只脆弱的小虫。
幽灵的主人亦是幽灵的祭品。
属于希罗娜的生命气息正被它贪婪吞食着。
“我就说你怎么会是起源的模样。”
陷入彻底的昏迷之前,希罗娜模糊听见了一个声音。
“时空三神果然也是唯一的存在啊。”年轻人摘下了兜帽,与巨大的幽灵龙影对视着。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从球中溜走的,她可不是你的玩具。”
蓝紫两色骤然自她背后亮起,原本放着三枚球的小包里,最后两颗也已经空空荡荡。
希罗娜苦苦寻求的召唤之物,此刻静静在她的身边浮现而出。
起源的骑拉帝纳一惊,下意识就想要撕开空间逃离,它随手放开了黑衣的女人,身影飞向空中后,才发现以枪之柱为中心,范围内的时间与空间都已经被锁定!
趁它离开的工夫,年轻人立刻上前,将希罗娜接在怀里。
而她身后的起源帝牙卢卡以及起源帕路奇亚同时化作两道辉光,飞速追着起源骑拉帝纳的身影远去。
查看了下怀中人的情况并不算严重,她才松了口气。
希罗娜明明和她身高仿佛,却被年轻人轻易就抱了起来。
她轻的就像只有骨头一样,年轻人可以摸到现在的她有多瘦弱。
“希罗娜小姐,要多爱护自己的身体才行啊。”
她的声音低低传了出来,昏迷中的希罗娜毫无所觉。
“真是的……这就是你说的最合适的时间吗?”年轻人叹了口气。
“要不是艾姆利多的刺激,我的记忆可能还会浑浑噩噩下去。”
“洗翠十二载,神奥却只过了四年,我这副模样,要怎么回到妈妈身边啊?”
空中的三束流光激烈碰撞着,像是绽开的巨大烟花。
“我已经在洗翠完成了所有需要我的事,现在既然回来了,你们之后也回去它的身边吧。”
年轻人仰头,看着空中争斗不休的神影道。
腰间的球已经彻底废掉,时空三神也该回归它们原本的地方了。
离开之前,最后环顾了下枪之柱。
“阿尔宙斯,她在寻找你。”
年轻人冷不丁出声。
她抱着希罗娜,站在枪之柱的门口回头,那里并无任何声音。
但她知道,阿尔宙斯一定在看。
阿尔宙斯只是不愿意理会。
无需考虑任何东西,也无需在意任何人的想法。
没有选择出现,便是神的回答。
“……我明白了。”年轻人重新戴上了兜帽,转身迈下了台阶。
“那么,再也不见了,阿尔宙斯。”
在年轻人背着女人一步步走下阶梯的时候,没注意到怀中的女人是何时睁开了眼。
直到怀中动了一下提醒。
“放我下来。”希罗娜冷淡道。“我自己可以走。”
年轻人应了一声,却并不停步。她已经摸到希罗娜有些发烧,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
直接拢了拢大衣,将呼啸的寒风重新替她隔绝开来。
就在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漫天风雪之后的时候,风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叫什么?”
“……叫我光吧。”年轻人想了一下,答道。
她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用回照的名字,这里的人们认识的那个小照的人生只有神奥的十四年而已,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了。
希罗娜所追求的神秘最终之物就在雪山之上,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再提回头。
她不问,光便也不说。
她们把一切都留在了天冠山顶之上。
直到那里再度被终年不化的大雪掩埋。
后日谈
三湖神受足了惊吓,早在时空三神现身的时候,便飞快逃走了,红色锁链在那时也碎了一地。
但光离开时,却偷偷藏了一片在手心。那是希罗娜握住锁链时,曾划伤她的地方,上面还沾染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她将这个东西留了下来,仿佛是什么纪念品一样。
先前战斗时的伤还没好,宝可梦们只能留在球中休息,没法带着她们直接下山。
光与希罗娜都受不了太过严寒的天气,最终在宝可梦的帮助下找到了天冠山内一座废弃的木屋来歇脚。
姆克鹰在天上飞时,白茫茫的山脉与大地之间,只有这个小黑点孤寂坐落在皑皑白雪之中。
这似乎是曾经的守山人的居所,如今已积存了厚厚的尘埃。但对她们来说正好。
光就不提,希罗娜也完全不是可以接触别人的模样。
希罗娜在醒来后就变得很沉默。
好在有烈焰马在,室内打扫干净后生了火。出了一身的汗后,她的烧很快就退了,只是这个人现在沉闷不已,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远远盯着天冠山顶发呆。
光看着她的样子,完全回忆不起曾经作为冠军的希罗娜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小木屋非常的小,只是曾经的人们用作暂时歇脚之处,床铺自然也只有一张。
不过两个人都没在意这种事情,希罗娜甚至直接将光当做不存在一样,既不与她交流,也从来不关注她。
天黑的很早,希罗娜径直躺在了床铺的最里面,背对着外侧,像是一块木头一样,只有身体还有呼吸的起伏。
光想了想,于是脱掉了外衣,躺在了她的外侧。她在白日里曾经几次试图与这个人交流,却从没被理会过。
她在疑惑这个人是不是就要这样彻底变成沉默的大冰块了的时候,终于没忍住,悄悄伸出特意在外面冻冰了的手,贴在了希罗娜背对着她的纤细的脖颈后方。
掌下的人身体一颤,而后更紧地缩了缩身体,竟然连气也没有对她生。
光久违的起了点逆反心,笑着继续捉弄她,直到反复三次后,这个人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这次忽然翻了个身,光本来按在她后脖颈上的手于是就碰到了她的脸。
暗淡的火光中,光望进了她平静的灰色的眼眸里。
“你……”她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手腕却被希罗娜忽然抓住,而后,整个人就被拉了过去,靠在了她的胸前。
希罗娜纤长的手环过光的腰,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颗枯树禁锢住,比起挣脱,她更怕自己一用力,这个人就要碎掉了。
希罗娜将下巴垫在了小光的头顶上,以一种抱小孩的姿势,与她分享着温暖。
“这位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光闷闷出声,灼热的呼吸打在她清瘦的锁骨上。
“不是小孩儿,还闹什么?”她说。
她们的距离是这样近,近到光都能感觉到她发出声音时喉咙的震动。
光摊开了手掌,揽着她的几缕暗淡金发,在指间揉搓着。
想起来她听说的那些事,想起来这个人这么多年的奔走,只觉得有些生气,又有些怨气。
她可以理所应当接受妈妈与朋友为她所做的一切,但这个人的却不能。
陌生人的善意她能用什么还清?
更何况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哪个人的错。
“你明天就回去吧。”希罗娜在她耳边低声说。
“我要回哪里?”光问她。
她没有问希罗娜什么时候猜到的,只是希望能从这个世界上唯二执着于自己的人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搬家,地方,你还记得的吧?”
光想起来那栋没有炊烟的房子,沉默着,有些不敢继续探寻。
“那你呢?”她问。
肌肤颤动着,从头顶上传来嗯的一声,与这鼓动声一齐传递到她耳边。
“这就和你没关系了。”她松开手。
骤然被从怀中推离,光一楞,下一瞬就呀了一声,感受到了颈后传来的冰凉的刺痛。
在她震惊控诉的目光下,希罗娜若无其事般收回手。
光确信自己终于在她唇角看见了浅浅的弧度。
“你笑了?”她喃喃问。
希罗娜在她的话中敛了神色。
她正打算重新转回身去,唇上却一凉。
女孩的指腹轻轻按了下她干枯发白的满是裂口的唇瓣。
但她似乎忘了,自己的指腹已经在经年累月的扔球中,磨出了厚厚的茧。
此刻只道是轻按,却仍然不小心揉破了几道刚生出表皮的皲裂,令希罗娜苍白的唇上一下子就溢出了点点鲜血。
“抱歉,我……”光一呆。
希罗娜皱起眉,舌尖在唇瓣上润过,已经快速卷走了那几滴血液,她的动作太过于熟练且自然。
光意识到了什么。
“你有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她问。
希罗娜只是闭上眼睛睡觉,不想理会。
她要继续喋喋不休的时候,就被希罗娜捏住了嘴巴,只好用鼻子吐出热气来抗议。
第二天雪一停,希罗娜果然就推着她的肩膀,把光赶了出去。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关上了门。
幸好外面的人也不笨,没有说些为什么之类的傻子话。
等希罗娜再开门时,地上就连她离开的脚印,也被大雪重新掩埋,像是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过一样。
她的出现是个奇迹。
希罗娜靠在门上想。
或许这样的结果,比她直接见到阿尔宙斯要更好。
希罗娜忽然想起来什么,在怀中摸索着。
指尖碰到了有些光滑的东西,她将那折纸抽了出来。
已经有些年份的寻人启事,仍然被保存的很好,那张稚嫩的面庞正对她微笑。
希罗娜走到了火盆前面,松开了手指。
火堆噼噼啪啪响着,像是打了个嗝。
妈妈的委托,终于完成了呢。
那她以后……又该去做什么呢?
不再是历史学者,也不再是冠军。
不是这两者的希罗娜,又能是什么?
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女人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一样倒在床上,一动不动,被她放在一边的精灵球却颤动着,六只宝可梦出现,瞬间就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波克基斯仗着自己的身体最软,扑在希罗娜的身边,像是一团洁白的毯子;花岩怪则立在她的床尾,安静的像一株真正的盆栽;罗丝雷朵做出了漂亮的蔷薇花束,放在希罗娜的床头,为她释放着喜欢的香气;路卡利欧盘腿坐在床边,守护着她的梦境;美纳斯和烈咬陆鲨则因为一个身体太过冰凉,一个皮肤粗糙手感不好,只围坐在她床边,令她的身边永远都有拥拥挤挤的陪伴。
它们的动静并不小,希罗娜却毫无反应。
她安静的睡着了,这是四年来的第一次。
一晃眼,希罗娜就在这里呆了大半个月。
她每日都无所事事着,即使是购买生活物资,也是拜托了烈咬陆鲨与路卡利欧前去雪峰市。
骤然失去了唯一目标后的她,像是浑身的一切都被抽空了一样,对任何东西都已经提不起兴趣。
唯一能令她露出笑容的,也就是在草地上互相打闹的宝可梦们了。
烈咬陆鲨虽然怕冷,却是几只宝可梦之中最先堆好雪人的一个。与外表不同的是,它粗壮的手臂与利爪对于力度的掌控十分精巧,反复劈削雕琢之下,等身高的雪人希罗娜已经像模像样。
希罗娜都不知道它这是什么时候学来的手艺。
她笑着笑着咳了两声,只在门口吹了一下风,过于消瘦的身体却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这几年的长期熬夜与厌食,已经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再加上她一直都透支着精神力来强迫自己忙碌,硬是拖出了一身大大小小的毛病。
只是先前身体的不适警告都被她忽视了过去,事到如今才觉得浑身都不畅快。
明明才睡了十几个小时,她只坐了一会,就又犯困了。
希罗娜打了个哈欠,扶着门框想站起来,却忘了动作要慢些,这下猛然的站起令她大脑又是一阵的晕眩与疼痛。
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耳鸣将她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希罗娜摇摇晃晃着去扶墙壁,但这次摸索了许久也没有碰到,她咬着牙让自己保持住平衡,才朝着印象中门的地方伸手探去。
一个温暖的东西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行动路线上。
希罗娜下意识抓住,才意识到这是另一个人的手。
“小姐您好,需要一份回家的服务吗?”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温柔的笑意。
视线渐渐清晰,耳鸣如退潮般远去。
“这是一位来自神和镇的老人的委托任务,我看看,上面说如果拒绝的话,可以把你直接抓回去噢。”
希罗娜一怔。
她垂下有些发热的眼睛,抽回手,倚着身后的门站稳。
“抓我?”她抬眼,看见波克基斯悄悄咪咪抱着一大团的雪飞来,直直地从光的头顶上丢下,将她从头到脚埋了个正着。
“……先打赢我的骑士们再说吧。”希罗娜说。
“这次不是对战,是打雪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