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教授思索了半天,又跟常欣商量片刻,最终还是觉得带戚时久去竞赛队辅导虽然省事,但也太过招摇。
所以直接把这五年的分班数学卷打印出来,让戚时久白天在家里做完,晚上不会的题整理一下再问他。
戚时久也很平静地接受了,夏日骄阳白昼,不用出门,她倒也乐得清闲。
只是心里悄悄又给齐迢记了一笔。
冤家,纯粹的冤家。
假期就这样平淡地过去,只有戚时久宛若亡命之徒、跟数学较劲,每天都在“快要爆炸的火药桶”和“不行快拉我起来我还能学”两种状态之间来回游离。
因为作息不同,戚时久与齐迢在家里遇到的频率也接近于无。即使哪天擦肩而过,戚时久也似鱼儿见了猫一样快速溜开。
“艹,”电话那头时天旭捧腹大笑,“咱们戚姐也有夹着尾巴做人的一天?”
“要不咱……少装点?”
“好歹当年可是彭城一小天天打架被请家长的一姐,怎么混到这份上?”
时天旭随手夹了根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当年姑姑刚过世,小姑娘站在殡仪馆门前捧着骨灰盒,满眼倔强劲儿,却怯生生叫他“表哥”的模样。
他闷笑着摇摇头,时间真快,一晃都过去五年了。
“少来,你特么当时不也挺吃这一套吗?”戚时久整个人瘫靠在椅背,边懒洋洋转着笔,边开着免提跟时天旭拌嘴,“这是悄无声息融入新环境最好的方法。”
让自己看上去乖巧温顺、弱不经风,再有分寸的示弱,这是戚时久四年级后处在夹缝中生活、学会的可能不太健康的生存方式。
“行行行,”时天旭听不下去她那些歪理,摆摆手揶揄道,“小心翻车。”
“我谢谢你啊。”戚时久翻了个白眼,又听到那边点燃打火机的声音,蹙着眉嘱咐,“少抽点,你那嗓子本来……”
“别说我。”时天旭猛吸一口吐了个烟圈,而后轻咳几声,换了个话题,“分班考准备的怎么样?”
“就那样吧。”笔尖在刚抄的解析几何错题上生无可恋地划了道杠,又圈起参考答案上的“解析略”,戚时久语调也变得恹恹,“老样子。”
她的理科一直不太行,特别是数学。试卷如果简单点那就皆大欢喜,但凡难些……
“我记得附中分班考的数学挺难的?”烟雾在排练室里萦绕,时天旭半眯着眼回忆。
“嗯。”
附中分班考其实是为了选拔竞赛人才,所以才故意提高数学这一门的占比,也会把竞赛的一些重点模块塞进去。
比如重中之重的几何模块,基本每年分班考的数学卷的压轴题都是解析几何相关的内容,既考验计算能力又考验逻辑分析,分值也极大。
“压力别那么大。”时天旭吊儿郎当地晃着长腿,安慰她,“你哥我当年在普通班,不还是上了P……”
戚时久突兀地打断:“时天旭,我跟你不一样。”
“我一定要考上。”
她花光了所有运气、倾尽了全部努力,才离开彭城走到了这里;但凡哪一瞬停下脚步,便全了无意义。
时天旭长腿也滞在半空,而后停下晃动。
“我有时候觉得,”他听见戚时久低笑一声,喃喃,“我如果是男生就好了。”
如果她是个男生,或许妈妈也不用受那么多冷眼,也不用一个人带她。
或许,也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事。
时天旭任由烟燃至尽头,直到灼痛指腹,才徒手掐灭,语气嘲讽:“做错事的人逍遥快活。”
“你倒是先反思上了?”
……
等戚时久放下电话,刚好听到楼下防盗门的开关声。她估摸着约是齐教授回来了,拿了错题本和笔就往楼下走。
才走到最后一段楼梯,戚时久便立马想回身上楼,恨不得从未下来过。
客厅里水晶吊灯亮着,折射出不同色阶的暖光在切面下熠熠。
五光十色之下,齐迢坐在客厅餐桌旁,长腿随意叠着,似是听到楼梯上的动静,偏过头,不动声色地睨着她。
戚时久在心里狂唾三遍冤家路窄,但戏都做了那必然得做全套,只好低垂着眼避开视线,摆出一副默不作声的模样。
只是本子页脚被手指来回摩挲,遭了殃。
“时久啊。”齐教授匆匆从书房拿了叠文件出来,看见小姑娘拿着本子站在楼梯上不动,招手她赶紧过来,“是哪题不会?”
“已知M点(4,0)与椭圆:x?/4+y?/3=1。斜率为1的直线l与椭圆交于AB两点,AM、BM分别交椭圆于A1、B1……”齐教授语速很快地过了遍题。
是一个求证过定点问题,题不难,主要是计算复杂。
但他现在赶着去开这周组会,学生都已经到齐了。
“齐迢。”齐教授给戚时久解释了缘由,然后皱眉喊了声,男生才懒洋洋斜乜过来。
“你把这题给时久讲一下。”
他?能行吗?
戚时久开始腹诽,如果她记忆力没有出偏差,这个人在竞赛班的几何专题……
好像交了白卷。
而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戚时久蓦地有些极不情愿,不愿把自己美丽的、付出了诸多心血的笔记本交给一个交白卷的人。
防盗门嘎吱阖上。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
戚时久赶忙装作紧张地一低头,就这么用毛茸茸的脑袋顶,顶着齐迢清清冷冷的目光,怯生生、慢腾腾地挪过去。
齐迢单手接过她的本子,盯着密密麻麻的红蓝黑三色静谧了半晌,才疏懒开口:“哪题?”
“……哦。”戚时久声音细软如蚊蝇,飞快地一指,又飞速低垂下头,“这道题。”
那根手指皓白莹净,齐迢垂下眼,没说什么,长指按下自动铅笔帽,又用指腹认真推进去一小节。
戚时久看似畏怯地耷下睫毛,孤零零站在一旁,没发出任何声响,实则根本没指望齐迢能做出压轴题来。
她百无聊赖地端详着齐迢的侧脸:男生今晚依旧带了副细框眼镜,他眼睫极长,吊灯光晕氤氲下来,投落出细密阴影,覆在清沉的眼眸上,有一种疏冷而淡漠的感觉。
不过……
戚时久逐渐不可思议地瞪大杏眼。
齐迢只扫了眼题,就在纸上极快地画了个横平竖直的坐标系,开始设点、联立、代入……大刀阔斧地跳步。
(2/5,-2/3)
三分钟,与参考答案一模一样。
而戚时久做一道解析几何,至少要十五分钟。
“这题,”齐迢搁下笔,冷淡地蹙起眉,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漠劲儿,“你不会?”
轻描淡写的、不容置疑的、一针见血的。
操。
戚时久死死按住签字笔帽,觉得自己牙有些痒。
拳头也有那么点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