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便如此急着要捞好处吗?
青石地上一滩茶水,还冒着热气。瓷器摔得粉粹,就在眼前。
姜满清醒过来,强自镇定,在最末的空位上坐了,盘算可以给出多少东西来,而不至于伤及酒坊根本。
家中如今无人做主,这些长辈在丧事上颇费功夫,分几家酒楼去交由他们打理,也好说是宗族和睦、相互扶持,彼此间面子都过得去。
姜满主内,对酒坊经营并不熟悉,原本就有此打算。
她是想头七之后再谈的。
但今日,端看姜二爷的态度,这一干族老高高挂起的样子,再有离心离德的奴仆……只怕来者不善。
天寒地冻,发梢带雪,姜满尚且等不来一个手炉,为首者已发了话。
却听他道:“这二姑娘到底是我三弟的独女,嫁妆薄了也不好,我看就备各色绸缎三十匹、足金头面四套,再添这钟山背后的良田百亩,与黄金五十两。诸位父兄以为如何?”
“我看老二的主意不错。”
“老二说的是,这样安排极好。”
众人尽皆附和着。
耳中充斥嘈杂之声,姜满僵在原地,难以置信。
他们在说什么?
“怎么,”姜二爷居高临下,“你嫌少?”
“我爹尸骨未寒,二爷便想为我做媒?”姜满眼皮一抬,双手交叠,死死按在膝前。
她不会叫任何人看出她的怯懦来。
“姜满!呵,目无长幼,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我替你考虑,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该拿这等态度同你二伯父说话吗?”
姜满忍着:“侄女的婚事,除服以后,想必有族中长辈代为主持。自分了家,我爹与二爷便少有来往,这个主,只怕二爷做不得——”
她的头被扇到一边。
极响亮的一个巴掌,打到姜满脸上。
舌尖舔过淡淡的血腥味,姜满没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朝室内扫了一眼。
正堂之中,老老少少坐了这么一屋子的宗亲,竟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拦。
“还请二爷慎重。”侍女跪下来,低眉顺眼。
姜二爷一脚踹到她心口。
姜满站起来:“二爷!”
他扭过头,极轻蔑地瞥向姜满,慢慢道:“我打我的奴婢,关你甚事?”
“你的奴婢?”
“今日为你爹戴重孝的,是不是我儿?今日为你爹扶灵打幡的,是不是我儿?”姜二爷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条丧家之犬,“他的家业我儿不来继承,难道还能任凭你指手画脚?你算个什么渣子!”
谁也不说话,屋里仿佛聚了一堆死人。
姜满一字一句道:“我哥可还没死呢。”
且不说她爹才刚刚下葬,这家中尚有嫡子在,他们竟然就敢吃绝户?
这都是些什么人?
这场蚕食,他们从什么时候就打起算盘来了?
姜二爷冷笑了声:“你怎么知道,你哥还没死?”
姜满血色全失:“你说什么?”
“区区一个失怙失恃的贱骨头,也敢肆意顶撞!好啊,我今天就要代我三弟,好好教训教训你!”姜二爷拢起袖子,抬手就要往下劈。
姜满立于原地,躲也不躲,就那么生生盯住他。
他今日还敢造什么孽?
侍女扑过来:“千金当心!”
又是极响的一声,侍女挨在背上,当即昏了去。姜满心中一颤,正要伸手去扶,结果肩膀被人一捏,径直推到了椅子上。姜满连人带椅摔倒,肩头一吃痛,闷哼了声,可到底没惊动任何人。
他们倒是被别的什么给惊动了: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
是允叔带人来了吗?姜满望过去,遥遥地只看见乌泱泱一列人缀在后面,领头的却是个全然陌生的身影。
那人穿着黑衣红裙,形容张扬,肤白胜雪。被她抛诸身后的景象薄得像张纸,而她浓到化不开,成却院墙之下收放自如的一滴墨。
这场大雪不知何时已停下来,散落一地的风与物俱都成为她的陪衬。
却见姜二爷脸色变了变,跨了门槛,正要问话。
来人状若未见,扶起姜满。姜满垂首称谢,道:“可是坊场的客人?”
“我叫沈问。”她只扫了室内一眼,转瞬又望向姜满,等到两人对视,才道,“我是来向你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