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倚着椅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姜伦复又拱手:“小人姜伦,有幸拜见沈女史。”
“现下这姜家的长男在外考学,听说是你为你的叔父打了幡,倒是个有心的。”沈问和颜悦色,与方才那种真意难测的亲切,又有所不同,“你父亲说,如今你是个白身。我虽不才,家中倒有几处空缺用得着人。你可愿意到行在来闯荡一番?”
姜伦闻言,惊喜十分,正要答话,却见姜二爷扯了扯他的袖子,摇着头,幅度几不可查。
沈问一笑:“怎么,姜丰,你舍不得你儿子?”
“下官……”姜二爷顿了顿,“家里几分薄产,尚需犬子打理,他又未经历练,怕是不中用啊。”
“这话说的。”沈问道,“未经历练,便去历练历练,自古还有不上战场便功成的将军吗?”
“沈女史所言甚是。”姜伦面露喜色,对姜二爷道,“爹,家里那些事,交与弟弟也不赖,儿子愿意奔赴临安追随沈女史。”
“你!”姜二爷气结,到底忍了忍,“你还不成器,去了又能做什么?”
沈问淡淡看了他一眼,姜丰还想要多说两句,却也立刻闭了嘴。
这时,沈问又朝那青袍男子递了个眼色。
青袍男子道:“你这便去外间寻一个褐袍书生,那是董提辖。就说女史叫你去的。”
“是。多谢兄台指点!”姜伦拱了拱手,没忘朝姜满颔首致礼,又道,“沈女史,爹,小人这就去了。”
门一开一合,带进来几丝冷意。
沈问颇有闲心,端看着指甲,一边道:“你儿比你识时务。”
姜二爷强笑:“能得沈女史青眼,也是他的造化。只盼小儿全力报效这份恩德,莫要丢了差事才好。”
“这便不是你一个做父亲的能插手的了。”沈问声音懒懒的,“父为子纲,各自谨守本分,也算典范。”
“……沈女史说的是。”
“对了。姜丰,姜大人,”沈问终于肯看他,“你这弟弟死了,依宋律,家产该由谁继承?”
“自是由子孙、妻女继承。”姜二爷却再不肯抬头。
“如今嫡子在外未归,依你之见,谁该暂为代管?”
“……侄女既然未嫁,为家中多操些心,也是好的。”
沈问点点头:“可惜这姜二姑娘不争气,坊场的事,竟没有一点儿主意。”
姜二爷顿了顿,却道:“老三对经营很有一套,姜氏酒坊即便一时离了人,各地主事的也能应付一阵,想来侄女不必过分担忧,徐徐处置就是了。”
“你们族中就没一个能帮衬的?”沈问话毕,却是看向姜满。
姜满不料她二爷会即刻松口,虽隐隐发现局面不知不觉间就朝自己的愿望倾倒了去,但忽然接到沈问的眼神,她仍旧不明其意。
姜丰恭温得很,连声气都变低了:“宗族里老老少少怕都是些不堪用的人。”
“哦?”沈问看了看他,“如此,那你要多费心提点他们了。”
“是。下官谨遵沈女史教诲。”姜丰抬头,“小儿……”
“且看他有几分斤两。”沈问道,“我倒不至于亏待他。”
话音落地,姜丰闭了眼,唯有称是。
人皆散去,姜满亲自为沈问斟了茶。
四两拨千斤,如非雷霆万钧,断不可为。
这沈女史恐怕比她先前想的,还要地位显赫。
沈问似乎渴了,饮下小半盏,姜满于是再添。一盆子炭火,只有几枚新炭,此刻已渐渐步入终途。天色无可逆转暗淡下去,几点火星子变得显眼起来,蹦得高的,几乎够着槅扇。
姜满去掌了灯。这事她做得不熟练,好一会儿才将灯罩复又妥帖地罩回去。
“可学到了什么?”沈问托腮看她。
姜满一怔,略摇摇头:“以妾身粗浅见识,尚未有所领悟。”
“你是觉得此事我办得,你却办不得。”沈问神色淡淡的。
姜满不料她竟能猜中自己所思所想,顿了顿,承认道:“是。”
“你以为是地位的缘故。”
“是。”
“管家必要算账,想来你算数学得很好。那方田、盈不足等题,有的是一题一术,有的,却是一题多术。”沈问看着她,“办法从来不止一种,选最趁手的就是。”
姜满默了默:“不知女史为何料定,堂兄必然愿意追随于您?”
沈问细细看了她一阵,却道:“我会识人。”
姜满不信。
倒不是她认为沈问并无识人之才——彼时,她那堂兄与沈问尚未打过照面,沈问又如何未卜先知?
兴许,姜伦若不同意,她便会换一种说辞:用强的也不一定,姜二爷对她都得罪不起,更何况一个白身的姜伦?
姜满福了福:“女史为姜家断了后患,妾身感恩戴德,实在无以为报。”
“你不是已许了我生死吗?”沈问看她,含了笑,似有深意。
门外叩叩两声,断了这眉目间未尽的言语。她也不知过来的是善是恶,之于沈问的话,姜满只觉得莫名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