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娘子,”怀楼停在一处月洞门前福了福,“这就是您所在的别院。”
“是。”姜满缓缓应了声,“有劳怀楼姑娘。”
“不敢。”怀楼始终垂首以对,“奴婢告退。”
“请慢走。”姜满目送那盏灯笼去了,提着小小的油灯,慢慢摸进院内。
此处比她先前设想的要好太多,粗看去,整座小院较她家中住的那间略小两圈,步道两侧有石灯,只隔一盏点一盏,其中装的还是蜡烛,比起寻常油灯耗费不少。黑灯瞎火的,倒也看不出什么景致,姜满朝里走,步入内院,当即看到柯叶。
她已换过一身衣裳,提灯在屋檐下候着,见了姜满,快步上前。
姜满只轻轻点首,示意她暂且安心,主仆并不言语,走入室内,又屏退左右。
这主屋里外也有两间,姜满落了座,见眼前的月牙凳用一种光泽绝佳的香樟木制成,凳腿带有雕纹,只是半旧了;面上又罩一层龟甲纹的青色布料作面子,眼看像细葛布,姜满伸手一摸,发觉是绫。
略略打量这间屋子,姜满便发现墙面都是用腻子新刷过的,桌椅前一面空墙绘有素手采荷的彩饰,颜料很艳丽,尤其是那玉色一般的莲子,如非才上的色,便是落在绢上,也要暗淡几重。
好奢侈。
“千金,此院偏南,早些时候空置着。前些日子女史才命人收拾一新,又题了字请人在月洞门上凿刻‘问取’二字,家里侍奉的照往年习惯,仍称南院。打理此地的姐姐已说了,烦请千金拟个名字,等女史点了头,将来家人们便依着您的意思改了口。”柯叶办事利落,显然已将脚下的一亩三分地摸索熟悉起来。
她又道:“这南边院子里伺候的统共四个人,只管打水、浣衣等一干事;房里听差遣的只一个,从前不住人,说来倒很清闲。那冬炭夏冰的活计,连同一日两餐,均有专人负责——床是小的为您铺的,只用带过来的枕被,被褥还是此间供应,此前晒过打过,小的已检查过了,这才铺上的。”
“我便歇在这个屋?”姜满微微皱眉。
“是。”柯叶道,“小的冒昧讲一句,千金到此处来,却更像半个主子。”
“我签的是女使佣赁,不过依附于此间主家,说到根本,与这院里伺候的,并无区别。你可要谨慎些,当心祸从口出。”
“小的明白。”柯叶探过来,“如今境况比千金先前担心的好上不止百倍,不知千金为何如此忧虑?”
姜满默了默,摇摇头:“只是想爹了。”
一屋里配了四个使唤的,还允许自己将柯叶带在身边,姜满似乎就是此间半个主子。
若她有得选择,她倒宁肯去做六年粗使丫鬟。
这一半的主人家身份,要拿什么去换,柯叶何时才能明白?
却听她道:“明日还要委屈千金起早一些,给仆从们训个话,叫他们认认人,也立个规矩。小的就在这廊下歇着,自是耽搁不了事情的。等地儿摸熟了,遇着要往外跑的差事,小的便积极一些,早日找着卢伯,尽快给您带来大公子的消息。将来见着了面,千金与大公子还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把心都伤完了,那时又说什么呢?因此小人多嘴一句,这伤心的事,还是要节制。”
姜满托着腮,轻轻笑起来:“你说得倒便宜,这情志难道还是人所能控制的?”
柯叶认真想了会儿:“对于修道之人或许又容易一些,以千金聪慧,便是不能控制,也能控制。”
“如何控制?”
“虽管不了一颗心,操劳事务多寡、东西,却是人能安排的。”柯叶道,“那玉皇山想来就在临安城附近,逝者已矣,何不往能够尽力的方向多分几寸心神呢?”
“真是个大胆的丫头。”姜满作势要教训她,柯叶立刻满屋子跑。两人闹了一阵,姜满止住笑,道:“你今晚在屋里伺候,那外间的软塌就给你了。只是清早要起得快一些,将铺盖卷了,别叫人看出来。”
柯叶道了谢,语气犹豫:“如今人生地不熟的……”
“还未到二月,夜里太冷了。方才站在廊下不过与你说了两句话,也觉得穿堂风刮得厉害,如同刺骨。柯叶,如今不比在建康,我能依靠的只有你。”姜满道,“你若想尽这一份主仆道义,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照顾好。”
柯叶福了福:“小的明白了,多谢千金体恤。”
次日一干安排不消赘述。姜满逛了院子,发觉自己所住乃是座重屋,楼梯设在屋外,二楼与一楼分开来不相连。
这样的小楼,家中也有一间,从前是给姜凌读书用的。那二楼只放些不怕潮的杂物,她小时候偶尔会在柯叶怂恿下过去探险,柯叶因此很吃了几顿教训,连姜满都印象颇深。
但若费心推敲,柯叶却比她大两岁,即便当年只是个半大孩子,以她聪明妥帖,又怎么会与自家小姐胡闹。若那么做,岂不是讨打吗?
姜满在楼前立了会儿,不曾拾阶而上。
她却不记得自己曾是个那样爱玩闹的孩子。
出得院落以前,姜满回首看了门上凿刻的“问取”二字。
她本以为自己面临的第一次小考在于《大学》,如今对内容虽已能倒背如流,出门以前却还默诵了一次,生怕今日沈问提起,紧张之下便露了怯。
停在门外,赏览全景,姜满的疑惑解开了。
这座院落,问取的是南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