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姜满便也不再言语。
适逢思久折回来,远远地在门外通传:“女史,宵夜已备妥了。”
“进来。”沈问只瞬间又睁开眼睛。
她眼神很清明,显然一直醒着。
门外带进来一阵风,驱走僵持已久的香气。思久领了三四个厨房伺候的仆从入得房中,均只候在帘外。怀楼跟在其后,掀了帘挂上,又与思久将案前收拾一空,将碗筷盏碟一一摆上。
姜满的真心实意俱都被卷了起来,成却他人手中脆弱的一管纸。
她正要起来帮手,忽听沈问道:“你坐下。”
姜满略怔了怔:“是。”复又坐回凳上,只是多添了几分不安。
姜满虽然感到坐不住,但到底,不敢违逆沈问的意思。
她今晚违逆之处已太多了,尘埃落定,总要为自己讨个好。
怀楼等人是伺候惯了的,收拾起来动作很快。却见书案上一干用具都收拣了,思久又取了数道小菜与一盅拳头大的双耳炖盅,置在姜满面前。
姜满不敢再坐,站起身:“多谢女史赏赐,消酒恐怕不敢与您同食。”
“你坐下。”沈问抬起眼,“你当你的‘本分’是什么,忤逆我吗?”
姜满僵住,字字句句听在耳中,竟辨不清她的真意。她堪堪回过神来,只得坐了,小声道:“谨遵女史教诲。”
至于侍女二人连同仆从数个,均是目不斜视,仿佛既不担心沈问话语里的冷意殃及池鱼,对于姜满的遭遇,也满不在乎。
一切都是那样有条不紊,唯独角落里的一个姜满如坐针毡。
“酒就不要给她上了。”沈问刚洗完手,忽地喝住思久,顿了顿,又道,“我的也撤了吧,只打些水来。”
“是。”思久应了声,等姜满擦干手,便带一干人默默退下去。
热闹一阵冷清一阵,眨眼间,书房中又只剩这对坐着不曾言语的两个人了。
沈问也不看她,自个儿掀了盖子,径直动筷。姜满好几个时辰滴水未进,此刻说不饿是打诳语,但主仆有别,便是沈问授意,她们如何又能在同一个屋檐下进餐?
她虽是个目无礼法之人,可身边的,又个个谨守法度,很难说不是沈问本人的意思。不说别的,在此待了几日,姜满却连个随意串门的奴婢也没见着,也就思久敢在怀楼照看下偷一阵闲,但也是正事已毕之后的小憩。仅是管中窥豹,也可见得此地治家极严,如此妥善,也是人手十分充裕、职责划分又相当严明才会有的。
这样的龙潭虎穴,摆了一双姜满的筷子,姜满难道就敢动吗?
适逢怀楼进来送水,给姜满这小几上也奉了一盏。她还没来得及道谢,却见怀楼手一探,已将面前的炖盅碗盖揭开来。
姜满呆愣住,一抬头,却见怀楼满副正经的样子,与姜满略略对视,又分别向沈问与姜满福了福身,于是便退下去,放下珠帘,将门带上。
些许花香已然溢出,姜满久久没有动弹。
这样蒸熟的米饭,与她在家中所惯用的,何其相似。
荤腥上虽禁忌多些,说到米饭,姜满日进却与常人无异。只是母亲在时,总让厨房在饭中点上数滴各色鲜花所制香油,初闻香气扑鼻,入口更添花香,使人顿感清爽,这个用法,自然也在姜满身上得以保留。
“你要是还不动筷子……”沈问的声音将她从放空中拉了回来。
姜满一怔,那头却已没了下文。
她拿不准在沈问那儿究竟还有怎样的后半句等着,不得已,握了筷箸,只垂首,仍不敢用。
沈问夹了口菜,细嚼慢咽,又用过水,道:“尝尝那白的。”
“是。”姜满应得迟疑。
这几样小菜都颇精致,其中有两味荤菜,光是看刀工就知道准备时间极长。沈问此前用宵夜都很简便,多是一碗粥就打发了,想来今夜有些兴致,提前打了招呼让厨房做了准备。
但这个念头一起就又放下了,姜满匆匆瞥见沈问散了的碎发。
她已面露疲惫,要靠焚香提神,说了一通话,如今怎会还有这样的胃口?
既是沈问的命令,姜满不敢不从,到底将那面前的蛤蜊肉夹了起来,掩袖送入口中。
姜满一顿。
是鳜鱼?
“如何?”沈问看过来,却是含了一丝笑。
“回女史的话,”姜满细细回味了一阵,“这鱼肉很香,外皮稍显老练,恰恰是蛤蜊才有的筋道,有弹牙之感。此外,又有少许黄酒与蛋羹滋味,却是半点土腥也尝不着。”
沈问笑意未减,夹了一筷子那仿作蛤蜊的鳜鱼肉:“你倒会吃。”
姜满不敢看她:“还要多谢女史赐食。”
“这仿菜做起来可要花不少功夫,前前后后的佐料辅料、多番加工,你每一样都尝得出来吗?”
姜满细声回话:“妾身不通厨艺,但若是从前尝过的,应当能说出八成。”
沈问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她还以为沈问又要问详细步骤,正暗暗回忆着方才那一口所觉察到的细微之处,却听她道:“如今身子轻便不轻便?”
姜满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半晌,明白过来所指,悄声说:“是。应该还不到日子。”
“好。”沈问端起盛了清水的浅盏,“明日起早些跟我出城。快吃吧,用过了就早些回去准备。”
“是。”姜满又顺从地应了声,后知后觉,捕捉到沈问话中的深意。
她的这初试,应当是过了。
因为那一句“谨守本分”吗?
念及自己真正的本分,姜满心里一空,动了筷子。
她问她身子轻不轻便,又要带她出城……
自明日起,姜满怕是真的要做这沈女史的身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