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有一丝丝凉意,不至于寒冷,但也不会让人无视,玻璃门的不锈钢把手冰凉,一楼大堂的地面瓷砖模仿大理石花纹,倒映出人影绰绰。
浅野实朝前台的方向扬了扬左手,露出手腕上的条码手环让坐班护士确认身份。
电梯前等着两三个人,集体病房早过了活动时间,现在还能出现在走廊上的要么是像浅野实这样住单人病房,要么是同住的陪护。
护士长低声细语,叮嘱夜晚值班的注意事项;保卫室保安大叔拿起遥控器,静音的小屏幕电视彩色影像切换;同乘电梯的女人看向浅野实的左手,为住院的年轻女生露出一点怜惜之色。
同一时刻,同一片区域,不同人因不同想法展现不同表情,做着不同的动作。
毫无疑问,这里是现实世界。
浅野实凝视着缓缓合上的电梯门。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前台护士对不打招呼就闯入的来客喊了句什么,“刺啦”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人因来不及减速直接扒上了墙壁,电梯的铁皮壳子似乎也为此震颤了一下。
站在电梯按键旁的人正迟疑要不要等一等门外的人,就见仅剩一条缝隙的两扇电梯门中间,“噌”地插进来一只手。
“浅野同学!”
橡胶缓冲条在阻挡的手上压出弹性的下陷,电梯门重新打开,手的主人因急速的奔跑胸膛起伏。
看见电梯内震惊的浅野实,日向惊喜:“赶上了!”
“这位——?”
追上来的护士在叫“先生”还是“小朋友”之间卡壳了一下,听到动静的护士长更是“哒哒哒”往这边跑,保安也警觉地站起身,浅野实感觉电梯里的人目光都落在她背上,头都大了。
“翔阳同学!”她压低声音尖叫,在日向说出下一句话前推着他退出电梯,“小声一点、这里是医院!”
精神科医患对突发状况都绷着一根弦,这样没头没脑地大喊大叫——
浅野实同紧张的护士和保安好一通道歉,才转向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的日向。
时针锵锵划过数字七,离就寝时间还早,VIP病房区时不时有人在走廊上走动,疑惑地瞥一眼乖巧地抱着手接受批评的日向。
浅野实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妥协:“是还有什么事吗?”
走出医院老远意识到不对,一个人紧赶慢赶冲回住院部,日向额前发丝湿了几缕,额角带汗。
“排球部呢?”说出的话没头没脑的。
浅野实没反应过来:“什么?”
日向定定地望过来:“浅野同学说治疗结束就回学校,那排球部呢?”
见浅野实没有回答,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浅野同学什么时候回排球部?”
浅野实像听到了什么傻话一样轻笑:“回学校当然就会回——”
剩下的话被日向的动作打断了。
他倾过身来,距离骤然拉近,不留有任何回避的余地。
浅野实撞进一片柑橘色的海里。
她夸赞过这双眼睛的才能,球场上的一切在它们的注视下无处遁形。
而此刻,柑橘色中只有狼狈地后退、肩膀抵上墙壁的自己。
巨浪无声席卷,隐瞒、打岔、欺骗……再能言善辩在赤诚面前都是无能为力。
浅野实听到吐息喷洒在鼻尖的声音。
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她觉得是奇迹。
奇迹让漫画世界成为现实,不可能的橘从遥远的天边变成近在咫尺,太阳落地,却没有灼烧旁人。
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漫画”是说服自己的唯一依仗。
但这里是现·实·世·界。
真实的、会疼痛的、没有既定未来的现实世界。
对视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双方都不想退让。
“我……”“咳咳。”
尴尬的咳嗽声,其中似乎包含几丝看到八卦的窃喜,麻美护士抱着登记表,右手握成拳状挡住笑得合不拢嘴的下半张脸。
浅野实“唰”地把日向推开了。
白痴!笨蛋!白痴!
她心中尖叫,既是骂不觉得哪里不对的日向,也是骂无缘无故害羞的自己。
“浅野同学?”日向还在等浅野实刚开了个头的话。
浅野实狠狠跺了一下脚,把充满揶揄意味地给她递眼神的麻美抛在脑后。
日向直视过来的双瞳没有任何其他意味,单细胞的脑子只关注眼下最在意的事情。
浅野实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翔阳同学是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喜欢排球?”
日向点头。
刚开学的回家路上,晚风将短发摇曳,浅野实斩钉截铁地对他说“你一定会爱上排球”,珊瑚红顾盼生辉。
现在这双眼睛同样望着他,又像是望向遥远的某处,过去还是未来,分不清晰。
“三月住院那段时间,”浅野实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