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整个人如浸冰水,彻骨的寒意从头顶直冲脚底,手足僵硬,竟是一动都不会动了。
先前,她还为“捉鬼”而跃跃欲试,此刻才惊觉自己竟是个“银样镴枪头”,当真正见到鬼时,却吓得三魂六魄飞出去一半儿。
碧光灼灼的鬼火在空中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时不时滴溜溜转半圈,仿佛幽碧的鬼眼在冷酷地审视人间,寻找猎物。
突然,鬼火暴裂!骤然变强的光亮刺得云端猛地闭上眼,而当她下一瞬睁开眼时,鬼火已化作大大小小的火雨,向着四面八方喷溅而出,所到之处亮如白昼,然,只要被其沾到,无论是什么,都会飞快地燃烧起来。
鬼火原本在徐家老宅的上方,四周皆已搬迁一空。只是今夜有风,竟带着飞溅的火雨飘到了更远的地方。那些细碎的鬼火落在屋顶院落中,以极快的速度爆燃起来。大人的惊叫,小儿的啼哭,令那刺眼的火光越发鬼气森森,望之胆寒。
云端被撕心裂肺的哭叫惊醒了。她只迟疑了一瞬,便握紧碧麟剑,纵身穿窗,跃身上檐,如一只大鸟投入火光腾腾之处。
在一处小院。
这里距离徐家老宅颇有些距离,可夜风却将鬼火的碎片送到此处。鬼火落在院落,点燃了院里的柴堆。丈夫冲出屋子想将火堆扑灭,却不慎沾上了飘浮的鬼火。那鬼火沾身即燃,不消片刻,整个人变成了火人。
从沾上鬼火到完全燃起,时间极短。待得云端一路飞奔而来,那人已化作一截枯焦。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怀里紧紧搂着尚在吃奶的孩子,只敢远远地伏地痛哭。院外围着几个邻居,却无一人敢迈过门槛进入。
云端一口气救了三户人家。可对于这第四户,她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周遭的邻居手提夜灯围在院门外,感慨唏嘘之际,亦不免说三道四——
“定是裘老三干了啥亏心事,惹得灶王爷降下鬼火。”
“嗯——这裘老三平素里看着老实,哪承想……唉!”
“不管咋说,老三媳妇可倒大霉了。娃儿那么小,往后日子可咋过?”
“唉,可不是?”
细细碎碎的议论飘进小院里。痛哭不已的女子抖如筛糠,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云端跃入院中,惊起低呼数声。她小心翼翼地绕着地上的焦尸转了几圈,缓缓蹲了下来。焦尸四肢扭曲,尽管烧得变形,却依然可分辨出张口呼喝的姿态。他甚至还来不及滚地扑火,便被烧死了。
火苗尽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味。云端轻轻抽了抽鼻子——这气味有点儿奇怪,并非单纯的焦臭气。忽然,她的视线落在焦尸的右臂处。就着院门外照进来的微弱灯光,云端凝视良久,忽然探出手去。
“啊——”有人轻呼。
“嗨,那女子,你要做甚?”一位上了年岁的老者急匆匆地赶来。他是本地的坊长,身后缀着三四个手提梢棒的衙役。
打头的衙役甫一迈入小院,便被刺鼻的气味呛得直咳嗽。然,当他看到地上的焦尸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咳嗽声卡在喉咙里,半晌缓不过气来,脸色登时憋得通红。
“官府查案,闲人走开!”一个衙役伸手就要推开云端。
云端侧身一躲,亮出手中玉符,“碧霄门弟子云端。这位官爷,此事蹊跷,我愿助各位查案。”
千年前,东土大陆曾遭受蜃渊之害,损失惨重。在俗世间与修真界的携手努力下,蜃渊被撵回荒海,而修行界花费百年之功,为东土大陆搭建了一个巨大的结界,以庇护东土大陆免遭蜃渊的再次侵袭。自此,俗世间的官府与修行界就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似友非友的关系。
修行界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借着神通术法而在俗世间毫无忌惮地肆意招摇,而官府则认可了修行界各派在俗世间的势力范围,并允许其在俗世间历练、选徒,甚至修建自己的祭祷场所。在有必要的时候,官府可以向修行界求助,而修行界也有责任帮助官府维护俗世间的安定。
这是一种都被双方默认的平衡状态,并延续了千年之久。千年来,东土大陆再也没有发生过大型的天灾人祸,尤其在实现“大一统”后,经济和技术都得到了积极的发展。而有趣的是,原本以“半仙”之姿俯瞰俗世间的修行界,对俗世间的发展并不排斥,甚至会保持着某种程度的交流。譬如当年云端“发明”出水晶玻璃三棱镜——水晶玻璃最初由俗世间的匠人发明,却被修行界的云端发掘出新用途。而不久后,水晶玻璃三棱镜便在官府衙门和修行界风靡一时,成为其破案的重要工具。
因此,当云端亮出修行界人士的身份时,那衙役只迟疑了一下,细细打量着玉符,收回了手臂,冲着另一位衙役打招呼,“头儿,这姑娘是位仙长。”
“仙长”二字,便是俗世间对修行者的官方称谓。
一听院子里的姑娘是“仙长”,围在院门外的邻居登时激动了,一个个喊将起来——
“哎呀呀,仙长姑娘,你可算来了!赶紧帮我们捉鬼罢!”
“对对对,快捉鬼!再不来,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仙长姑娘,只你一人么?哎呦,要不要再多请几位仙长啊?我跟你说,这鬼可恶着呢,会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