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的小篮子双眼瞬间睁大,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心里明白,自己可能逃不过这一劫了。
中年男人脚步一顿,随后冠冕堂皇地说:“我们修行之人一心向善,杀无辜之人易生心魔,阻碍飞升。处理那虫子的事就麻烦姑娘了。”
魔女嬉笑一声,不知是骂是怨,嗔怪道:“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呀。”
一边说着,她玉指一蜷,转眼间,小篮子纤细的脖子就已经被她掐在手中。
小篮子哪见过这神力,早就被吓得浑身僵硬。他盯着女人面具后蛇蝎一般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这张脸……”魔女兴致盎然地眯起了双眼。
“怎么了?”快要出门的青年回过头,疑惑地看了一眼魔女的方向。
“不,没什么。这小孩长得还真是好看。可惜……”
魔女感叹一声,手上瞬间黑气萦绕,丝丝缕缕地侵入男孩的七窍之中。
小篮子身体瞬间僵直,几乎是在那些黑气侵入的刹那,他的意识便被剥离,只剩下一个感觉:好冷。
好冷!好阴冷!
血液、肺腑、发丝、寒毛、肾脏、骨骼、大脑都被冻上了一层冰,一层黑色的冰,那黑冰似丝线,一点一寸,扎在他的脑子里,血管中,骨髓间,将自己拉入冰冷的无间地狱中。
不过数秒,小篮子的意识消散,他已然也变成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魔女嫌弃地将尸体随手一丢,掸掸衣袖,扭动着腰肢,轻盈地转身离开了。
可即使强大敏锐如她,也没有注意到:那具已经僵直的尸体,竟轻轻地,自己合上了双眼。
转眼间,太阳将落。
已经哭了近三个时辰的孙姨终于抬起她几乎要哭瞎的双眼,抬起酸软的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并未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只是此时此刻,她终于迟钝地想起,家中还有一个孩子需要人照顾。
他才五岁,我得给他做饭……
她迷茫地在屋内找了一圈,却没有见到男孩的身影,一下子,她变得不知所措起来。过了好一会,她才回忆起自己似乎说了很过分的话,那时小篮子赌气,好像是……跑出去了。
孙姨麻木的心狠狠一跳,恐惧与不安转瞬包裹住了她的心脏。
她立刻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推了把自己那一言不发的丈夫,焦急道:“小篮子还没回来!你快去找找他啊!”
“小篮子?对,小篮子!”
一下午沧桑了十岁的男人木然抬起头,听完恍然回神,拔腿就往外跑去。
没一会,悠长中带着颤音的喊声便回荡在整个村子的上空。
“小篮子——”
“小篮子——”
“回家吃饭——”
无人回应。
老实憨厚的男人不肯放弃,嗓子都快发不出声音了,他却依然连续不断地喊着。
“小篮子——回家吃饭——”
他音调惆怅,字字牵肠挂肚。
“小篮子——回家吃饭——”
他语音嘶哑,声声如泣血。
太阳从西沉到彻底没入地平线,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从门内探出头劝道:“张哥,别找了。上午那事死了恁多孩子,你要找不着篮子,肯定是也去那边了,要我说,这没找着反而是好事……”
男人一下子被激怒了,吼道:“你才是好事!你家孩子丢了才是好事!你搁那站着说话不腰疼,别咒我家孩子!”
来劝阻的人无奈地摇摇头,关上门,不再劝阻。只留无力的喊声回荡在村头巷尾。
天已深黑,倔强的男人终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
“小篮子呢?”
桌上简陋的饭菜已经冰冷,女人一口未动,直着身子守在小豆子的尸体旁边,一见男人,她匆匆赶来,却什么也没见着。
男人不语,沉默已经彰示了寻找的结果。一时间,女人受不住打击,一下子跪倒在地,此时的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一天内痛失两子,任谁都难以接受。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她无助地喃喃,“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激的他出走……我该死……我该死啊!”
“不,不行!我要去守着他们,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女人似乎有些疯癫了,她从屋内拿出一个小板凳 ,坐在小院门口,伸长脖子,在门口张望。
小巷上空无一人,她就坐在门扉中央,等着她的孩子归来。
她的丈夫见她这样,心中哀恸,却也顺了她的意。夫妻俩一同坐在门口,看天空黑沉,无月无星,像是一张无底洞,包罗人世间的伤心事。
只是没想到,那些死去的孩子,真的回来了。
晚风渐凉,时间已近深夜,长时间未动,孙姨身子都要麻木了,却还是在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前,不愿挪动半步。她身边的男人同样在门前坐了很久,两人心中都清楚,孩子们不会再回家了。
孙姨扶着门框缓缓站了起来,泪水终于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滑落。她死死地盯着门外,一只腿微微前倾,似乎要找这黑夜要个说法。
这一场飞来横祸发生的太突然,他们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就落得此等境地,她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
在她做出下一步举动时,她的丈夫却先她一步关上了大门。
“芬啊,”他唤着她的小名,带着哀求对她说:“咱今天就呆在屋子里,哪也不去,就替孩子们守灵,好不好?”
孙姨犹豫了,她原本想着,即使拼上自己一条命也要找那些衣着光鲜的问个清楚,可看着丈夫眼中的担心,她却又狠不下这个心。
他们都清楚,现在他们都只剩彼此了。
几滴清泪落下,孙姨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在丈夫的怀中痛哭出声。
时间在一瞬间被拉的很长很长,很慢很慢。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孙姨哭泣的声音一停,疑惑地抬头看向木门。
有人来了?
这个时间……是谁?
不待她去开门,那木门便“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小孩,他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若仔细看清,便能发现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浮肿,眼神呆滞且不聚焦,丝丝冷意从他身上冒出,俨然是没有任何生气的活死人模样。
但孙姨没有去仔细观察。
此时的她,声音颤抖,呆呆地望着门口的人,不可置信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小豆子?”
门口的孩子无动于衷。
“小豆子!你……你回来了?”孙姨欣喜若狂,快步上前,想要把自己的孩子拥入怀中。可在离小豆子仅一步只遥时,她的脚步仿佛生了根一般,止步于小豆子面前。
茫茫夜色中,垂着脑袋的小豆子僵硬地抬起了脑袋,灰白浮肿的皮肤下似有虫子蠕动。他对着孙姨咧开嘴角,露出带血的尖尖利齿,竟是在这诡异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当感受到美味的活人气息时,他毫不犹豫,对着自己曾经深爱的母亲扑了上去。
“啊———”
自这一声尖叫起,整个村子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不多时,每家每户都发现有孩子站在门口。他们皆眼神呆滞,血口大张,受活人气息吸引,没一会就席卷了整个村子。
这一夜,惨叫声、血肉飞溅声、咀嚼声不绝于耳,嚎哭声、绝望的嘶吼声于村子上方久聚不散。
有人在屋中听到哭喊声,紧张地探出头查看,却被自己白天已经逝去的孩子一口咬在脸上,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引鹤西去。
有人抱着自己活得好好的孩子,蜷缩在家中闭门不出,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却发现幢幢鬼影无孔不入,还未反应过来时,怀中孩子的头颅便已被摘下。
有人大着胆子放手一搏,从自家房檐翻出,试图逃出这炼狱一般的村子,然而待他走上街道时便惊恐地发现: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在啃食血肉的小孩,整个村子,竟无一处落脚之地。
没有人能逃出这片屠宰场,除了……
“小……小篮子?”
跌倒在地的孙姨满眼震惊,在她身前,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替她挡下了本该夺走她性命的血盆大口。
小篮子浑身上下同样被死人的灰白色覆盖,可此时的他紧咬牙关,寸步不让,似乎并未失去理智。
他背对着身后的孙姨,好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跑!”
孙姨如梦初醒,拉上了急匆匆从屋内出来的丈夫,与小篮子擦肩而过,跑出了房屋。
小篮子见自己的养父母已经离开,心下一松,手上的力便再也难以为继,逐渐卸了下来。很快,已经失去理智的小豆子张开嘴,一口咬在小篮子的肩膀上。
年幼的孩子吃痛,但身上的无力感更甚。他呆呆地躺倒在地,眼神空洞,望着被鲜血染红的黑天,心中的火渐渐熄灭。
至少……孙姨和张叔他们逃出去了,就这么死在这里也好……
在他躺下后,村中的尖叫声、嘶吼声渐渐平息,随着黑夜泛白,逐渐变为了死一般的寂静。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公元前312年,在世人未闻的某个角落,有一个无名村子,遭遇了一场无人关注的无妄之灾。
如朝菌一般,朝生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