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西斜的落日撒在黄土道上,将板车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驾车的大娘坐在板车前沿,一手持缰绳,一手拉着挂脖的汗巾挮汗。车上大篓小簸,还有两个尚未垂髫的小孩四仰八叉的躺在衣料和包裹之间,睡得正香甜。
除了路上没有旁人显得太过孤寂,乍看下,这车人实在是平平无奇。
但在郊外,这样的独行往往更加危险。
风吹过远处的田郊,引得土道边的树丛沙沙作响,几片泛黄的树叶随风飘下,顺着残阳光影,掠过板车尾端,最终被车轮碾进黄土里。
板车的影子在一瞬间扭曲,紧接着重新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突兀出现的少女白褂蓝裙,长发编成紧实的麻花辫垂在背后,一条腿盘在车沿,另一条腿则垂在车外随着板车的颠簸轻轻起伏,双眼紧闭,仿佛也睡着了一般。
板车依旧不疾不徐前行着,大娘和她的孩子们状态如常,仿佛根本没发觉车上多出个人,其中一个小孩甚至打起极轻的呼噜。
于是,原本暮色下合该为妖兽担惊受怕的板车,在马蹄和鼾声的二重奏下,竟显得分外和谐。
这在远离都城地界的地方,很是少见,尤其是前段时间这片地域还频出妖兽——
“吁——!”
几乎是大娘扯住缰绳的同一刻,少女睁开双眼,手往右侧一捞,将差点从板车上滑落的女童接了个正着。
“哎呦!!”前头的大娘一回头就见少女怀里刚惊醒的女童,连忙起身道谢,“二丫!还不快下来!耽误人家正事!”
然而响亮的嗓门却起了反效果,还迷糊着的小孩直接被吓得攥紧少女的衣角。
“……喔。”傅玲燕眨了眨眼,随即轻声安抚道,“没事黄大娘,我不着急。”
“哪能说不急就不急呢!回家探亲这可是大事!”黄大娘面露歉意。
无他,这突然出现的少女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能带着一车凡人相安无事又气定神闲,显而易见,她是名货真价实的修者——虽然看上去年岁不大。
黄大娘一边拍了拍身上的草根,一边愧疚着想把小女儿接过来。
眼下的世道,远离人界都城和修界地域的凡人,日子都不怎么好过,若不是有燕小仙长在,平日里下来不声不响地帮忙干活,还顺带清理那一片儿的妖兽……
想着,黄大娘眼中敬重与怜爱交杂,盯得傅玲燕有些哭笑不得。
她等怀中的女童完全清醒,才轻轻将她放到地上,末了还摸了摸小孩发顶:“不碍事啊不碍事,二花醒了去阿娘身边吧。”
二花晃了晃还有些昏昏的脑袋,哒哒哒跑到了黄大娘身边。
感受到小女儿手心传来的温暖,黄大娘面上歉意更甚。
燕小仙长于村子有大恩,村中人待她心怀感激,每每担心家中琐事影响人家修炼……结果龙都一封家书,喊燕子回去探亲这么大的事,居然就被她家私事耽搁了。
黄大娘的丈夫在外奔波做生意,常常不着家,突然就捎人来了信要接她和孩子去龙都附近的镇子里,黄大娘原本为这事踌躇不已,谁知燕小仙长一来就说可以顺路和她家同道。
于是便跟着黄家的板车,一路上又是帮忙打点又是赶走妖兽的,二十多天了才堪堪看见龙都的影儿。
板车这会儿也算上了大道,她家丈夫信中的镇子已离得不远,却不再和直往龙都是一条路了。
黄大娘不曾出过这么远的门,却也在他人口中听过龙都附近有专人看护,不会让妖兽接近龙都,不必再让燕小仙长跟着,得让她赶紧回家去。
这么想着,黄大娘掀开盖布,从板车上拎下一篮子鸡蛋就要往傅玲燕手上塞:“燕小仙长,剩下的路俺们自己能走,这一路多麻烦你,俺这也没啥值当的,这些你且先拿着......”
傅玲燕一惊,下意识推拒道:“不必不必!黄大娘,这些还是留着给孩子们吃吧,这一路还是你家车载我过来的呢。”
话是说的好,可这拉车的马可还是燕丫头给他们租来的!黄大娘不肯放弃:“这么说也是俺家受的好处更多嘛——家里土鸡下的,吃着补补身子!”
篮子顺着她的话直往傅玲燕怀里怼,大有发展成长线拉扯的趋势。
于是,在傅玲燕下一句开口前,二花在底下托住了篮子:“燕姐姐!”
“燕姐姐一走要走好久,二花不能给姐姐编辫子了。”黄花仰起头,大大的眼睛正好从篮子底下露出来,“刚刚姐姐接住二花,二花把这个当谢礼好不好?”
“哈哈……”嘴甜的小孩是很难拒绝的。傅玲燕最终还是在自己和黄大娘一声叠一声的道谢中收下了鸡蛋。
临了又是好一番互相嘱托,傅玲燕提着鸡蛋,辫子尾端被二花插上了祈福的草茎,边挥手边目送黄大娘一家驾着板车远去。
于是当收到消息,在城门口一连蹲守三天的傅家马车,见到手提鸡蛋发间带草的大小姐时,面上如何自不必多说。
傅玲燕本人则仿佛没看见般,到了傅府,掀开车帘后依旧是先提出鸡蛋,在旁边正要搬踏脚凳的仆从一言难尽的目光中,轻盈地跳下马车,并很顺手将一篮子鸡蛋、连同顺下来的草茎一起,送到了前来接待她的侍女手上。
原本是要来搀扶傅玲燕却拿到了鸡蛋的侍女:“......大小姐,您这是......”
“劳驾送到后厨,谢谢。”傅玲燕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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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都乃天子治下国都,城内贵族世家林立,尽极纸醉金迷之风。
傅家正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