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夫人也是为你着想。”
赋儿对跪在地上的少女苦口婆心劝说着。
彼时的“傅静娴”还不姓“傅”,更不是什么“风光”的世家大小姐,不过小门小户的女儿。
“家世不济,才德好也能谋一门好亲事的。”赋儿见少女背挺的笔直,说不出重话,只是不住的叹气。
“夫人又何尝不心疼呢?小姐也体谅下夫人罢。”
……
搅水声掺杂了夜间的虫鸣。
已经是傅家二小姐的傅静娴安静地坐在一边,注视着赋儿擦去自己手心的血迹,又细细抹上药膏。
“初来傅家,程娘总会有些心急。”赋儿边抹边说着,“毕竟是生母……”
冰凉的药膏混着火辣辣的疼痛,她听到赋儿继续说:“在大世家,要求高是为小姐好。”
“这样小姐才能嫁个好夫婿呢。”
……
视线收拢,那只高高扬起的手,挥破了小院的宁静,裹挟零碎的思绪,与灰色院墙一起倒映在眼里。
傅静娴定定伫立,不闪不避,望着程娘的手挥至她面前。
带起的风吹开了她鬓边的碎发,终是没有真的落在她脸上。
无言中,一片翠绿的银杏叶无所顾忌地从枝丫间飘下,打着旋儿坠向地面。
“……”傅静娴睫毛轻颤了颤,微乎其微,连带着她的嗓音也是,“程姨这次来,又是因为什么呢?”
程娘通红的眼眶内,眼珠不住地扭向一边的手,死死咬着嘴唇,连带着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也不知听见自己女儿的话没。
“春日宴后,程姨一直没来,想必是母亲叮嘱过。”傅静娴垂了眼,嘴边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就像往日旁人要求她的一样。
贤良淑德,温柔娴静。
“今日突然前来,若程姨有什么事情,还是快些说的好。”少女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脸上还挂着端正的笑意,“静娴还在禁足中,没有大夫人准许,不可私下探视。”
手边顿时空了。
程娘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悬空的手,颤抖着嗫嚅道:“……你居然还……”
下一句,她终于崩溃了似的喊道:“知不知道傅家要你嫁去哪啊!”
喊出这一句,女人的身影瞬间佝偻,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抱头呜咽起来。
她的神情看上去无比悲痛,身心万分茫徨,以致于整个院中都是她溢满痛苦的抽泣声。
与院中另一个安静的对比鲜明。
傅静娴神色未变,眼睛剪映着郁郁葱葱的叶影,却未见一丝一毫的繁春。
“那便嫁。”少女站在绿树下,平静注视着自己的生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违背之理?”
眼前人终和记忆中错开。
程娘痛哭的愈加厉害,也不知是在哭院中不见的母女,还是在哭自己为此逝去的半生年华。
即便这些泪滴干了,事到如今,也不会再改变一丝一毫。
**
傅玲燕是紧跟着三皇子身边的幕僚进去的。
龙都的大阵暂且对她没有任何禁制,严嵩也闲不到盯梢的份上,傅玲燕隐匿了身形,很轻易就再次踏入了府内。
还算熟悉的一草一木映入眼帘,路过的下人中,不少傅玲燕还叫得出名字。
这里是她在此界降生后第一个生活的地方,是天道刻意为她绑上血契的地方,也是她一直想断开联系的地方。
傅玲燕强制般收回了望向银杏小院的目光,悄无声息地随幕僚们走向了正厅。
不久前与严嵩的对话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我若是你……人界修界的脏事也能就此断个干净。”
她又未尝不想断个干净呢,或者说,“傅玲燕”这个人在此界降生以来,最想做的事便是断了与傅家的联系。
“傅玲燕”是只存在这里的人,只存在于龙都傅家的人。而她在离开龙都后便一直以林晏自称——
既是对身份的拒绝,也是对自己的提醒。
不论是“傅玲燕”还是“林晏”,都不是她真正的归处。
进入正厅后,傅郢满面红光地吩咐侍女上来奉茶,而傅玲燕则靠在墙角,冷眼扫过他们所有人。
冷漠的,贪婪的,阿谀奉承的,利欲熏心的。
很难想象,在官场一片乌糟糟的人手下,济朝是如何繁荣昌盛地存续了这么久。
严嵩的坦白告诉了她许多答案。
即便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全,但大致的情况并不难猜,无非是原本该处于孱弱之势的人界,因为诅咒摇身一变,反附着在修界修士的身上吸血。
傅玲燕不清楚济朝的皇室与龙都世家知晓多少,但看他们眼下某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和纸醉金迷的挥霍,这样的关系大抵持续了很久。
而这其中,无论是修界与人界的利益纠葛,还是龙都修者的风浪,更深入到天道的意图,都不是傅玲燕愿意沾染的东西。
在离这里更加遥远的地方,她有自己的亲人朋友,有平淡但不失趣味的爱好,有属于她生活的时代,梦中风一吹过,便会响起簌簌生机。
……怎么可能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