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送回集体宿舍后,鲍里斯就离开了。
夜里,我辗转反侧,在去与留之间纠结。我承认自己一时嘴快说要上前线,事后想想,简直是找死的节奏。
倘若鲍里斯只是在后方负责物资运输,情况或许还不至于如此糟糕,即便会遭遇些艰难困苦,我大不了放下身段,死缠烂打地追随他;然而,他即将奔赴枪林弹雨的前线,那里的危险绝非仅凭毅力就能安然度过。
我满心焦虑,思绪如同乱麻般纠结缠绕。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鲍里斯很可能就是回到现代的线索,万一他死在战场上……
可如果我跟着他上前线,一旦死在列宁格勒怎么办?
或许死亡是回家的路?
啊呸,不能轻易尝试,死了还回不去的话,倒成为孤魂野鬼了!
纠结来纠结去,毫不意外的,我失眠了。
大早上就犯困,喝了几杯从切科夫医生那里讨来的咖啡后还是不管用,双眼酸涩,精神萎靡不振,身体仿佛被疲惫抽空力气,但大脑却仍在机械地运转。
去,留;去,留……
我能改变什么呢?
可万一我能改变什么呢!
“露缇娜?露缇娜?”阿芙乐尔拍醒昏昏欲睡的我,“你这是没睡好么,摇摇晃晃的,当心危险。”
“我……我没事。”我瞪大眼睛强撑精神,往前走了两步,左脚差点把右脚绊倒。
阿芙乐尔扶稳我,叹口气道:“算了,露缇娜同志,你去休息室待着吧。”
我没再强撑,谢了她的好意后便去休息了。
恍恍惚惚睡到中午,终于补足了精神。
这会儿恰好是休息时间,阿芙乐尔给我带来了点吃的。
“谢谢。”我接过今日份午餐,“不好意思阿芙乐尔同志,上午给您添麻烦了。”
“不必抱歉,最近大家超负核工作已经很累了,注意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她脸上的疲惫之色愈发浓郁,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眼神中也透着深深的倦怠。
“您也注意休息,阿芙乐尔同志。”我道。
阿芙乐尔坐在炉子边,泡着茶水啃起了大列巴,“对了,露缇娜,你……最近是有什么烦恼吗?”
“嗯?”我从小木床上下来,也坐到炉子边烤火。
“战争总会给人留下心理创伤,特别是我们这些跟尸体、鲜血打交道的家伙,心理压力可想而知。”她认真地看向我,“露缇娜,我在想,或许是这些天高强度的刺激让你承受了不应该承受的压力……你需要倾听者,对吧?”
倾听者,不过是情绪的垃圾桶。
我摇头,让她放宽心,“不是工作上的事。”
“那么……”
“是鲍里斯,他准备到北边的前线战斗。”
“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晚上。”
“上帝啊!”阿芙乐尔面露惊色,“亲爱的露缇娜,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我轻轻摇了摇头,纠结还真不少,“我想与他一同前行,可又担心自己会成为累赘。”
“那就留下来吧,前线实在是太危险了!”她诚恳地劝道,“露缇娜,我曾亲身经历过前线的残酷,哪怕是一颗随意飞来的流弹,都可能轻易夺走你的生命!我亲爱的朋友索菲娜就是因为一颗流弹,长眠于斯大林格勒!”
“这太不幸了,我为此感到难过!”我说,“但是阿芙乐尔,假如,我只是说假如,有某个对你极为重要的人或者东西,被困在了战场之上,如果不及时去争取,就会永远失去这个机会,然而你前去的话又极有可能丢掉性命,你会怎样抉择呢?”
阿芙乐尔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想起了某个人,又仿佛是记起了某件往事,随后便认真地思索起我的问题。
“露缇娜,我想我会很冲动。”她露出一个惨笑,紧握双手,“没错,我会不顾一切地冲向战场去抓住那个机会,即便可能因此失去生命。毕竟,如果我退缩,那个‘机会’必然会消逝;但若是我奋勇向前,却未必一定会丧命。”
我想,我也是。
她说出了我心中所想。
姑娘努力挤出的阳光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了心里的落寞,“这是赌徒行为,露缇娜。”
“是的,亲爱的阿芙乐尔,”我吃完最后一口大列巴,心中已是豁然开朗,“你说得很对,我们都是赌徒。”
我们彼此凝视,欣然一笑,相互理解。
“愿我们好运相伴。”
·
1944年1月26日,冷雨。
西伯利亚的武器弹药运输队在当日下午顺利抵达西格雷,短暂休整之后,便前往库尔斯基区,与驻扎在医院的医疗物资运输小队会合。
鲍里斯所属的运输队是一支仅有五人的卡车运输小队,长官是德米特里·彼得罗维奇·戈尔布诺夫准尉——就是上回训了鲍里斯的准尉。
阿芙乐尔和我站在医院大门口弯的警卫亭,一边避雨,一边介绍自己打听到的信息,告诉我拦车时的注意事项。
“戈尔布诺夫准尉的小队会随同弹药队一同出发。若运输队是前往乌克兰方向,那西伯利亚的运输队便不会在此处停留。他们的目的地理应是列宁格勒方向,积雪消融会减慢卡车行进的速率。你若骑马前行,沿着最近的铁路线行进,抄些小路或许能够赶在他们前面……”她停顿了一下,“哦,对了,露缇娜同志,你当真会骑马吗?”
“会的。”我点头,让她放宽心。
“这些你拿着,里面放有些食物和外伤急救药,一套贴身的换洗衣服,还有一把手枪,子弹只有5发。”她塞给我一个大包袱,重量十足,“一会儿等他们走后,你就可以跟上了。”
“呃……我不会用枪。”我不太肯定地说。
姑娘拍拍我的肩,“有备无患。”
车队即将驶离。
“不去送别吗?”阿芙乐尔问。
我摇头,“不了,反正会再见的。”
她将昨天剩下的三枚铜钱递到我手上,“还有一枚给狗子做成项圈了。这三枚也是幸运币,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
我把幸运币放入口袋,“谢谢你,阿芙乐尔。”
车队缓缓启动,在蒙蒙细雨中驶入公路,渐渐远去。我则提着包袱,转身走向马厩,牵出仅有的那匹马。
(后记:阿芙乐尔因故意协助露缇娜私用信马,被通报批评、严重警告并记大过。)
然而,天不遂人愿,由于我那糟糕透顶的反侦察能力,在第二天清晨,便被苏联的侦察兵逮了个正着,包袱和马匹也被一并收缴。
休息间隙,我被士兵用枪抵在后背,押着去见了他们长官。询问完我的目的,中尉同志即刻派人把戈尔布诺夫准尉的运输小队带过来。
“鲍里斯!谁是鲍里斯!”中尉同志怒气十足,吼道,“见鬼的,你的小情人跟过来了,立刻把这场闹剧解决掉!”
“上士鲍里斯·马尔林。”鲍里斯迅速立正敬礼,一脸严肃地高声回应:“报告中尉同志,露缇娜同志并非我的情人!”
旁边的戈尔布诺夫准尉气恼不已,抬手就往鲍里斯的脑袋上敲去,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
鲍里斯仍旧不为所动,准尉同志只好替他出面,把我认了下来,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挨一顿臭骂。
所幸并未出现什么大错,毕竟我仅仅是跟来而已,还不至于破坏整个运输计划。
“露缇娜同志,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危险!胡闹,真是胡闹!你为什么要跟过来,我们可没这闲工夫去照顾一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姑娘!”戈尔布诺夫准尉对着我吹胡子瞪眼,“还有,你应该庆幸我们的红军战士在诺夫哥罗德打了胜仗,不至于遇上残暴的德国佬!”
错了就要立正挨骂,我不做任何解释,反正目的就是赖在鲍里斯身边,什么借口都行。
见我对责骂毫无反应,准尉改变策略把我推到鲍里斯面前,给他限定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要求在休息结束前,要么说服我回去,要么说服他同意让我留下。
“用不了这么久,戈尔布诺夫准尉。”我有能力说服他。
“哦?”准尉来了兴致,“胆大妄为的小兔子,让我看看你的狡黠。”
昨天夜里视野不佳,无法仔细观测到运输队。刚刚被士兵一路押到中尉那边,倒是给了我观察内部情况的机会。很显然,这里也有女兵的存在,英姿飒爽,数量还不少。
女孩和女兵最明显的区别在于战斗力,肉搏虽然不行,但我练过几年箭术,在俱乐部摸过气/枪,射击未必很差。
“有弓箭吗?”这个时代的枪我不会用,但弓箭应该可行。
鲍里斯闻言,狐疑地看我一眼,在我坚定且自信的目光里找来了一套反曲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