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在一旁鼓掌欢呼,连带着辛格也一起加入了拉拉队。
换场休息时,鲍里斯退出了和男孩们的游戏,“露缇娜,我的表现怎样?”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笑容明媚。
陆月自然是竭尽所能说了一堆漂亮话,但全被辛格归结为一个词:“好。”
嘿,谁说打工人不能有点情绪了!
玩了整整一个下午,辛格感觉自己快要冻成冰雕了。想当初自己和族人在乌拉尔山脚下生活,什么样的严寒酷暑没经历过,如今只是不到一年的定居生活,身体就变得如此娇气……唉!
回去的路上,他们遇上一辆冰淇淋车,六戈比一支冰淇淋,鲍里斯买了一支香草味的,询问辛格要不要尝尝冬天的滋味。
“不用,谢谢!”辛格果断拒绝,视线却忍不住落在街边的咖啡店上。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喝一杯热可可。
陆月:“你想喝热可可。”
辛格:“露缇娜想喝热可可。”
鲍里斯拉着辛格,点了两杯热可可。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很快,两杯热可可被端了上来。
窗外,忽然落下片片雪花。
雪花轻如鸿羽,在空中随风舞动。不一会儿,外面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纯白。
一切喧嚣,一切孤寂,也好似要终结于这片纯白。
辛格捧起杯子,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雪景,喃喃说道:“真美啊。”
他流浪过许多城市,却从未曾停下脚步认真观赏过一场完整的雪景,总是如风一般来去匆匆。
“是啊,宁静而美好。”鲍里斯回应道。
陆月飘出窗外,在雪中跳跃。处于灵魂状态的她没有冷暖的感知,只是下意识觉得一定要在这场雪中留下自己的足迹。
“鲍里斯……”辛格轻抿一口热可可,“我们风的孩子,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你要离开了吗?”鲍里斯露出一丝紧张。
“不知道。”辛格摇头,苦笑了一下,“流浪,是我们罗姆人的传统。风神的孩子,从来不会在同一个地方长久驻足。”
“所以,你是准备离开了吗,辛格?”陆月自雪中飘回,带着一身的寒气。
他仍旧在摇头,“我不知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位娇贵的小姐,十分具有音乐天赋,立志要创作出一首属于自然的音乐。于是,这位小姐开始了一段意义非凡的旅行。她曾涉足贝加尔湖畔,也曾在阿尔泰的草场上徘徊流连,领略过厄尔布鲁士山的巍峨险峻,也感受过伏尔加河的汹涌奔腾。一次又一次的旅行,让她遇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但总会在最后的尾声,独留下自己寂寞的身影。终于有一天,这位小姐在乌拉尔山下邂逅了一位罗姆男人,他为她的执着所感动,她被他的率真所吸引。而后他们相爱了,拥有了爱情的结晶,最终这位小姐创作出一首为人惊叹的自然之章。”
“没错,那位天赋异禀的音乐家小姐便是我的母亲,而我的父亲则是族群里年轻一代的领导者。”
辛格稍作停顿,轻啜一口热可可,“故事还没结束。我出生以后,母亲将我和父亲带到了城市。她是一位音乐家,能在同一座城市长久驻足。但父亲不能,他是风的孩子,也是族人的希望,所以没几年父母就分开了。母亲带着年幼的我生活了一段时日,却不幸因病早逝,我只得与年迈的外祖父相依为命。”
“一年后,十岁的我被巫女奶奶接回了族里,她说我是风的孩子,不应该一直驻足停留。如她所言,五年后的我从族群中独立,一个人踏上了流浪的旅途。”他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头一回感觉回忆过往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到过最远的距离,是波罗的海。运兵火车把我拉到了前线,我被敌人俘获,逃出来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里。真幸运,我熬到了战争结束,也从饥荒中艰难地存活下来。平时里靠占卜算卦、卖手工艺品为生,但偶尔,我也会卖唱。”
“在火车站的那次见面,我原本可以躲开的,却因为一卢布被绊住,从此和你们有了联系。”辛格一口气喝光杯里的热可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明明有些东西不该触碰,但就是因为一时的贪恋……哈,哈哈,露缇娜,和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挺高兴的。”
“所以,你还是要离开了吗?”听完故事的陆月仍旧执着于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辛格无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对不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为什么?”她问。
他把头埋进臂弯里,不再说话。
窗外,风雪交加。
那日过后,生活照旧。鲍里斯按部就班工作,辛格仍缩在暖气边织东西,陆月总有事没事到外头凑热闹。三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分别的话题,好像只要不说出口,这样和谐的日子就能一直延续下去。
但意外,总会在意识不到的时候找上门。
1953年6月的某个下午,在广场售卖手工艺品的辛格突然倒地不起,被赶来查看的警察送去了医院。
随后没多久,接到通知的鲍里斯也赶到了医院。
医生反复确认病因,终于在拍摄头颅X线平片时见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这是一整个大脑,在这一块区域有异常状况,有一大块阴影,和肿瘤类似。”伊万诺夫医生指着辛格的脑片道,“不过很抱歉,要确认异常状况的话只有开颅查看,再下定论。但是我建议,保守治疗。”
“手术风险如何?”鲍里斯问。
“风险很大。”伊万诺夫医生沉思片刻,回答:“麻醉是一道难题。最重要的是,因为对脑部区域不了解,缺乏相应的技术监控,很容易在手术过程中损伤大脑的重要功能区,从而导致患者出现肢体瘫痪、语言障碍、认知障碍等严重的神经功能缺损,甚至可能危及患者的生命。”
听了个七七八八的陆月立刻离开,飘到辛格的身边说了他目前的情况。
辛格沉默良久,最后释怀了:“没关系,我是风的孩子,不会为了某一处而停留。”
在完全尊重个人意愿的基础上,鲍里斯替辛格办理了出院手续。
“辛格,你是要离开了吗?”还是去年的那个问题,陆月这次问得很伤心。
但这一次,辛格点头了:“是的,我要离开了。”
“医生说你需要休养,辛格,离开只会消耗你的生命!”鲍里斯反对。这两年,他早已视他为特别的朋友了。
“你会去哪里呢?”陆月问。
辛格迷茫:“不知道。也许回到乌拉尔山脚下,也许会去贝加尔湖看看。像我的母亲一样,试着成为一位真正的音乐家。”
“太好了呢!”她为追逐梦想的自由灵魂而高兴,“去吧辛格,不要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里。”
“我会写信给你们的,亲爱的露缇娜。”
“我会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亲爱的辛格。”
他们相互拥抱了彼此的灵魂。
真好啊。
·
一周后,辛格离开了。
和来时一样,他提着自己的琴盒,背上两只包袱,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送别时,鲍里斯想起了初见时留下的“两分钟”。
“哦,那个呀。”流浪汉笑容神秘,“既然你问了,我就必须回答了。这两分钟是一份残忍的礼物,当一切开始出现,便是相见的结束。”
“我不明白。”
“那没事,您就当我是个神棍好啦。”
“等等!”鲍里斯大喊,“告诉我,露缇娜在哪里——”
“就在您的眼前,她拥抱着你!”
神棍先生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陆月拥抱了鲍里斯,用行动告诉他: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