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她在人间飘荡寻求人间福运时,救了来相村的祖先。那人是个感恩的,她便在此地落脚了。
如今见她织了百年的金线果真有用,自然是欣喜异常,一时冲淡了心中许多悲戚。
“……娘受苦了,”男人神情痛苦脆弱,无法想象母亲这么多年经历了什么。
师叟轻轻抚摸他的头,“不苦不苦,”她言语轻淡,将以往苦痛抛之脑后,“我儿受了大委屈,为娘错怪你了。”
她动作缓慢,陶土做的身子让她的行动十分不便。百年前,就在她绞尽脑汁逃避鬼差的抓捕,魂魄因游荡在人间过久,险些魂飞魄散之际,两位神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神仙告诉她,若是想救她的孩子,需要到楚地找一位叫伏天的巫师,请他制作一尊陶甬,将大周百姓修成的罪臣像上聚集的诅咒收拢在这尊陶甬里,然后找一处人间香火处,得到百姓福祉将甬内困住得的诅咒织成金线,此为归命元线。
那时百姓憎恨祈儿,不仅认为他罪该万死,还在他死后建了罪臣像,日夜唾骂。她身为鬼魂,自然可以看到那具石像聚集了不少咒怨之气。
诅咒之身,不得往生。
她为了消散大周百姓的诅咒之气,仔细询问了楚地伏天的去处。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果然让她找到了。
这具陶甬躯壳经过烈火千锤百炼,最终烧制成形,有了束缚吸纳咒怨的能力。
她得到陶甬身子后,到处寻找可以真心实意让她获取香火福祉的人类。恰好那时这里发大水,她救了来相村的祖先,那人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将她安置在祠堂。她这些年帮助村子度过难关,村民感激,供奉了许多香火。百年来她借着这些香火织成了金线。
现在看来,两位神仙果然没有骗她。
祖祈泣不成声,任由头上的手如幼时般抚摸头顶,尽管有些事已经很模糊了,但此刻母亲的触摸又唤醒了久远的记忆。
那些金线的光渐渐淡去,祖祈身上的诅咒淡去许多。
“娘,你跟我们走吧。”
师叟摇头,“不了,陶甬之身不便行动,娘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金线虽然消解,但那尊石像仍在承受百姓怨恨,金线不能完全消除。娘还得在这儿继续织线。”
祖祈跪在地上不说话,母子俩沉默僵持着。
宛珠正想着如何打破僵局,身后一道大力突然把她推了出来。
她一下冲到祖祈身旁,脑中一片茫然。
懵然过后,她反应过来,朝“罪魁祸首”瞪去,只见那些货纷纷移开视线,个个一脸假装若无其事地做贼心虚。
一帮混蛋!
她狠狠收回视线,却对上炕上老妪的眼睛。因为陶甬的缘故,她面上的表情严肃板正,见她突然冲过来,也没太大变化。
不过她还是从她凝视的眼中见到了一丝疑惑的打量,随后又变成想起她是谁的了然。
“儿媳妇?”她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尾音微微上扬,眼神在她与祖祈之间来回逡巡。她莫名从老妪板正的表情上看到调侃打趣。
“娘,”地上的人喊了一声。老妪喉管里溢出笑意,看着自家儿子这副难得的窘迫,不复以往的沉稳老成,顿时觉得十分有趣。
“是叫珠珠吧?我家大祈跟我说过你。他说他找到了一个很喜欢的姑娘,想娶她。”她毫不留情揭穿自家儿子老底。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儿子已经为官十二载,一直不曾娶妻。她也暗自焦躁,却又无可奈何,只觉得自家香火要断在这孽障手中,只是她那时已不再见他,也懒得给他张罗。
直到有一天,他让人传信,说想娶一女子为妻。她当时只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是祖家老祖宗显灵了。然而没过多久,许多人许多事便如洪水涌来,从此天隔一方。
宛珠一脸窘迫,热意从脸上蔓延到脖子。她愣在原地,原本想说的话轰地消散在脑中。要是这里有个地洞,她准要变成鼹鼠钻进去。
祖祈只觉得自家老娘是揭老底的一把好手,饶是他再沉稳,此刻也不敢看向旁边的人,只是默默低下头,不敢出声。
“哈哈哈,”师叟看着这两个孩子,捂住嘴,像个顽皮的老顽童,突然又嚯地哈哈大笑,仿佛见到什么极好玩的事。
“行了行了,娘不逗你们了,”她叹了口气,又说,“娘在这里极好,你们自去吧。此生能再见到已是恩赐,不可将自己耗在这里。”
祖祈沉默了片刻,随后郑重磕了三个响头,拜别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