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本就炎热,这屋子关门闭窗,温度较外面要高出不少,热气弥漫,如同蒸炉。
金夫人抹去额间滑下的汗,一斜眼,瞧见了端坐于茶几边上的宋安。
黑发微拢,一袭白衣穿得规规整整,身上清爽干净得,竟连一块汗渍都未沾染。
若非他这么打扮,或许金夫人并不会多想,可眼下,她一眼便知晓了此处刚刚发生过何事。
金夫人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宋大师竟然也在呢。”
林声笙忙解释:“啊,对啊,以前在师门,大师兄也常来我屋里找我聊天。”
她自以为这回答天衣无缝,在金夫人眼里却是欲盖弥彰,尤其是她那双慌张却又强装镇定的眸子,实在单纯得可爱。
金夫人霎时明白,为何那日徐盛见过林声笙后,便再也忘不了了。
这时,身后的付无铭行至窗边,将窗户一一撑起,双手扇着溢满汗珠的脖颈,抱怨道:“哎呀,热死了热死了,林大师,你们是如何在这里待下去的?”
听到这浮躁的声音,宋安微微蹙起眉头,忍不住咳嗽几声,沉沉地道:“声笙。”
林声笙自然清楚这句“声笙”暗含的深意,她咬咬牙,开了口:“付无铭。”
付无铭转身,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意。
“林大师,其实,我正等你唤我,有些话,我想了许久,可就是不敢告诉你。我此来,是为了与你告别。”
蛤?
“为给姐姐报仇,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今日便是我在凤凰城的最后一日……我会记住,这些与你相处的时光……”付无铭抱拳,眼角噙泪,“林大师,前路凶险,你与夫人,定要保重,等我回来!”
言罢,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迈入茫茫黑暗。
林声笙哪里料到,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履行了对宋安的承诺。然而,她还未来得及窃喜,就又听到宋安阴冷的声音。
“这,这不算。”
??!!
疯了,这男人真是疯了!
“什么不算?”一旁,金夫人笑意盈盈地问起来,“林大师,看来,你与宋大师之间藏着秘密。”
林声笙有苦说不出,支支吾吾好一阵儿,才将金夫人的注意力引回正轨,说起她深夜来访之事。
金夫人向林声笙求了一卦。林声笙便以奇门之术,起局排卦。少顷,一局落地,前事既现。
局中,金夫人落坎宫,十二长生处绝地,却又临生门,有太阴之神庇佑。
林声笙遂道:“夫人所求之事曲折坎坷,有陷入绝境之难,也有贵人相助之幸,最终如涸鱼得水,逢凶化吉。
置之死地而后生,金夫人等的就是此卦。
下午时,那黄一恒以生命为代价发出的呼喊,振聋发聩,直摄人心。
“是定国公!”
“那药,是定国公……”
短短几句话,虽无头无尾,但传的人多了,城南城北那些爱看热闹的凑一块儿聊上一聊,黄一恒欲表达之意必会顺势而出。
一个人,宁愿死,也要喊出胸腔的话,必是炽烈而真诚的。
不容任何人怀疑,也没有人会怀疑。
此局已成,只待猎物入局。
金夫人眸光凌厉:“林大师,您可曾听过,借刀杀人。”
*
农历七月十一,末伏。
天气闷热,却迟迟不见雨。
在玄学中,水是财,水流通得好,城便富。
可在这三伏天儿里,凤凰城的水像是被老天爷掐断了似的。
河堤水位线降了大半,鱼塘几乎干涸,庄稼地里久旱成灾……
各大商会长老叫苦连连,再这么下去,哪行哪业都得不着好。其中有不少长老堵在金宅门口,逼迫金员外出面救灾。金员外为安抚人心,慷慨解囊。可此乃大耗之法,用一次解燃眉之急尚可,若是用两次、三次,甚至四次、五次,长此以往,即便他是一方首富,怕也扛不了太久。
金夫人为消夫君忧愁,提意请大师做法求雨。正巧,那奇门传人林大师尚在城中,这场万众期待的法事便顺理成章的落在了她身上。
求雨当日,万人空巷。
那林大师着法袍,戴法冠,摆法台,设法阵,周身金光灿灿,犹如神仙下凡。
说来神奇,法事过半后,大块大块的乌云如赶集一般从天际聚来,空中电光激闪,雷声大振,豆大的雨点哗啦哗啦落下,仿若千军万马上沙场,声势尤其浩大。
这雨可是半仙请来的财神,人们激动不已,纷纷冒雨,跪地膜拜。
百姓这般虔诚。
身为求雨法师,林声笙自然也得恭迎雨至。
法台之上,那瘦弱的身影在风雨中飘零,不消片刻,便湿了发,透了衣。
忽而,一把油纸伞遮住风雨,也遮住了她半个身子。
林声笙回头,但见一位白衣飞舞的男子,拄着手杖立于大雨之中。
雨水滑过他贴脸的刘海,掉入眼睑。
而那眼睛连眨都未眨一下。
他缓缓伸出手,浅笑的唇角微微张开,好似在说:“声笙,我带你走。”
周遭,万人欢呼,万人跪拜,万人叩首。
林声笙被雨迷了眼,于一片朦胧之境牵过那手,将男人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