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光源偷偷带着三重子去看过一次比赛，虽然事后两个人被西宫女士罚跪在佛堂擦地，但是在她并没有太多乐趣的童年记忆里，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体验。

具体的比赛名称她已经记不清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在西仙台赛道举办的，应该是三级方程式汽车赛，后来下了很大的雨，雾气久久不散，决赛就取消了。赛前她安静地看着赛车被缓缓推出来，爸爸半蹲下在她的耳边介绍着赛车手的名字和每辆车的发动机型号，三重子眨着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在听。

不过以她现在能够回忆起的部分来看，自己那时大约是在走神，因为她根本想不起爸爸最喜欢的车手的名字，只能隐约记得发动机的牌子好像是Mugen，据说是还在试验阶段，直到前几年她再翻杂志时才看到，Mugen正式推出了MF-204发动机，并且因此横扫了全日本F3锦标赛。

当然了，在她脑子里印象最深刻的一定是光源住持在出门前鼓起勇气换了日常的衣服，还戴了顶很奇怪的牛仔帽子，一路上三重子都不是很想和他走在一起，奈何年纪还小的她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拉着爸爸的手。

现在她跟在牧智司的身后，男人难掩自己的欣喜之意，说出的每句话的尾音都是上扬的，三重子突然在想这样的精神状态是不是不太适合下午的比赛，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时不时点个头应一声，至少表示一下她有在听他介绍。

如果说昭和年代末泡沫经济时期的方程式赛车在日本还算是刚起步的话，房车赛的规模就要成熟很多了。因此三重子比起在维修调试时连数据微小变化都要严格注意的前者，更喜欢从改装到驾驶都自由度更高的后者，再加上赛车用车也与平日里见过的轿车更类似，对于一直在实际的汽修厂里边看边学的她来讲，自然容易上手一些。

不过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拥有着最基础的资格证书的技师，按照绝大多数能参加这个级别比赛的车队招聘要求，她的简历在第一轮就会被刷下。

即便她对自己的能力非常清楚，但规则就是规则，三重子不认为牧智司有为了自己开后门的必要。

三叶车队的编制十分简单，甚至可以用上简陋这样的形容词，比赛规定一辆赛车的服务团队最多是八人，但此时在场的加上她才刚好五人，勉强凑够能在进站后同时换胎的人数。备用车显然不会有，牧智司使用的始终是他入行以来就驾驶着的保时捷911，目前测试练习后得到的成绩距离这辆车能达到的极限太远了，而三重子毕竟是突然下定决心来的，留给她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

“所以你一直念叨着的就是这个小孩儿？”一个穿着维修技师外套的人扶着千斤顶，他身材高大又魁梧，正没好气地说着。

对方的声音不算大声，但是刚好能让维修站里几个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过来，三重子原本站在牧智司身后刚好被他的影子挡住了，在听到了并不友好的评价后，她的表情不变，只是向边上跨了半步。

高中生年纪的技师对一些业余车队而言不算稀奇，然而这里的几位大都和牧智司是同龄人，有他的大学同学和发小，先前都是读工科专业的，其中一个还练了二十年的柔道。辞职离开的工程师稍微年长些，是从国外回来的，三十五六的样子。

何况这还是个瘦小的女孩，车队没了赞助之后人手不够用，一直是一个人顶两三个人的任务量，而她看起来，那个魁梧壮汉又瞥了一眼她的细胳膊，换胎的力气都没有。

“智司，我拜托你啊，我们需要的是工程师不是公主。”一个染了黄毛的家伙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三重子，说出的话更是失礼了。

“来不及了。”三重子发挥了平日里那种别人说什么她都可以当听不见的好心态，卷起袖子摘下念珠塞进口袋里，便走到了车边。

“喂，她……”放下千斤顶直起身，男人刚要出言制止，却看到牧智司微笑着站在一旁，轻松的模样压根不像是前一晚还在酒店房间里焦急地转圈圈的人，可他们几个成年男人也做不出动手将女孩拉开的事情，只能让出空间来。

“请问……”三重子抬起头示意需要些什么，那位嘲讽她是公主的黄毛，把工具箱和备用件拉过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边伸手拿东西一边眨了眨眼睛说，“您很碍事。”

没想到三重子说着没有口音的标准语时会是这种语调，牧智司哈哈笑着把自己的发小硬拽回自己身边，低声说着：“你记不记得这辆车在仙台赛道提速到二百四要花多久？”

“十二秒。”黄毛回答。

“这次赛前验车是十秒，”牧智司继续说，“而我从仙台回来后只去过她那里一趟，拓也辞职了我也没有机会再调整。”

“所以是她帮你提到十秒的。”黄毛仍是将信将疑的。

“不是十秒，”三重子起身，外面的雷雨云刚好一闪，印在她瞳孔里像是一道光，“现在也可以是九秒。”

“不是你这孩子，我以为你就是看看车，”魁梧壮汉又开口叫她是孩子，他有些着急地看向牧智司，“没有测试的机会了，你不怕出事吗？”

“怕什么呢，赛委会通知了，我们先换雨胎吧兄弟们。”牧智司像个和事佬一样周旋在她和他们之间，“我连童工都敢用，害怕会翻车？”

“我满十六岁了。”三重子开口打断。

“等等，我以为你至少高三了，”黄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智司，高一学生你也敢……”

“总不能真的让车队原地解散吧！”总算是没办法把这份轻松表情坚持下去的牧智司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强力扳手发泄似的扔回工具箱里，金属的碰撞声和他的吼声混在一起，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愣住了几秒的黄毛看到三重子弯下腰要搬什么，再次下意思开口阻止：“你干什么？”

“换雨胎。”三重子的眼神里透出一股“明知故问是不是蠢”的意味，像是狠狠打了在场几个人一耳光似的。

为了考察暴雨的情况是否适合继续赛程，两点开始的排位赛被推迟了，三叶车队所有人都在期待赛委会宣布今天取消比赛，可结果半个小时后广播响起，通知比赛继续，他们便只能一脸担忧地将车送到规定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