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近乎蛊惑般的在老人耳边响起。
他走近,那双即使在鲜血中也白得近乎不染纤尘、弯出一轮弯月的长靴停留在老人眼前。雪色与血色竟然也能模糊了界限。
老人看着眼前的长靴,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姑娘粉色的、缀着花的绣鞋。他吃力地抬起头仰视着江陵,竟把他认作了十八岁常含笑的姑娘。
他最爱的姑娘笑着,将手递到他的手中,侧过身,轻轻地在他脸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他们站在天地面前许下誓言,承诺终生不变。
这是他多年前的诺言,是他从未做到的事情。
他一时间呆住了,面上浮起初恋少年似的红晕,给这空间添了一丝死寂。他痴痴地念到:“琳儿,我好想你。”
仿佛在这一瞬间,从前念念不忘的权势和力量都化为了乌有,只有少年时辜负的少女面容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我好想你,我好后悔……我对不起你呀……”眼泪从老人的眼眶夺出,他颤抖地伸出手,试图抓住江陵的衣袍。
江陵后退一步,避开了老人的手,非常冷淡地注视着老人。
老人眼前却仍是梦中的少女。
那个少女避开了他,眼神失望甚至带着怨恨。
他想她不愿再见到他,也对,如果是他遇到这些事,肯定也不会原谅对方的。
一切都是他的错,一切已无法挽回……
老人苦笑一声,手无力地垂下,落在地上。他一瞬间觉得累极了、困极了,也后悔极了,他轻轻阖上眼,想在梦中追寻那个人,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呼吸消散了。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唯有梦中少女面容依旧。
*
江陵闭眼,用手触碰了一下心口,然后讥讽地笑出了声。
他自言自语着:“看来人死的时候,执念未消,出现幻觉也不好。”
江陵放下了手,然后睁开眼。
在一瞬间,所有的血肉与尸骨都幻化做耀眼的白光,消失在这茫茫无际的黑暗之中,犹如蝴蝶飞往远方。
他看着这片景色,又撇见自己用力紧攥着花灯已经发白了的指尖,耳边回响起老人刚才的质问,眼中闪过一道近乎凝成实质的戾气。
江陵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回到过去,谁又不想呢?”
他的目光越过指尖,越过花灯,最终落到繁复得看不出纹路的阵法上,嗤笑了一声:“可惜,这是假的。”
假的阵法,假的希望,能带来什么好的结果吗?
地狱般的绝望吗?
江陵想着,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他收回了所有表情,神色冰冷如铁。
然后江陵随意一瞥,瞥见界树上被刻下的痕迹,锐利的器具划开了树皮,鲜血在树干上留下纹路。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界树上刻下的纹路,用手抹去上面的血痕,声音是与冷漠的表情全然不相符合的温柔:“你没有事吧?”
他轻轻询问,释放灵力,想要治愈界树上的伤痕。
然而就在江陵灵力释放的瞬间,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收回了手。
但已经迟了。
本该废弃的阵法在灵力触碰的一瞬间光芒大作,照亮了这片没有光明的混沌之地。阵法也在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它的光芒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要将江陵连皮带骨吞入腹中。
充满着攻击性的光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短短一瞬间,江陵意识到不对劲,猜出了这是一个局,设局之人利用或许自己也不知情的老者,目的是引他到此处。
江陵凝神看向阵法,依照阵法的纹路进行推演,没有得出阵法的目的。
居然有人能瞒过他。
“有点意思呀。”江陵笑了,他很好奇到底会发生什么,于是顺着阵法设置者的心意,毫不犹豫地攻向阵法的薄弱处。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天地初开般的景象,断斧交错碰撞的声音在耳畔清晰响起,反射出的光芒刺眼无比,晃花了视线。
模糊、无力出现在躯体中,江陵闭上眼,神念有一瞬间的恍惚和阻隔,身躯像断了线的风筝往后坠。
会痛吗?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没有阻止,任由神念被抽走。身躯后坠,手无力地松开,花灯跌落在地上。
但神念彻底模糊的前一秒,身体落入了一个带有草药清香的怀抱中。
*
界树处,黑暗中潜藏的人现出了身形,轻轻地抱住江陵。
他指尖微动,落在地上的花灯主动飞起,浮在半空中。
花灯的火光微微照亮了他的面容,只见他伸出一只手,点了点江陵的眉心,轻轻张口,话语被风吹得模糊不清:“你呀……”
“多谢阁下的帮助了。”他微微俯身,向界树致谢。界树的枝桠微微颤动,仿佛在说“没有关系”。
他后退几步,界树上的阵法纹路消失,一直掩盖着真面目的阵法终于恢复了原状,散发出强烈光芒。那光芒明亮得将黑夜照成了白昼,界树也被着照得熠熠生辉,使得各地的人们都抬起了头,望向天空。
他抬头,见到光芒终于到达天空,露出了一个笑容,也不顾因天道终于觉察而来的铺天盖地威压,抱着那具空荡的躯体,走威压下,仿佛无所觉。
他握着花灯,在白夜中,花灯的光已经不再显眼。他的目光如同花灯的光芒般淡而温柔:“不必担心,我们终会重逢的。”
他看着那具空空如也的躯壳,轻笑着,再度重申:“我们必将重逢。”
*
启明历九千三百九十年。史书曰:天降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