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琅?
姜清璇顺着声音望过去,不由挑眉。
十六七岁的少年刚从二楼下来,此时停在楼梯口,似觉察到姜清璇的目光,抬起头,与姜清璇四目相对。
这少年穿着一身白衣白靴,只腰上挂着一个简单的浅绿色的结做点缀。未与姜清璇对视前,眉眼犹带几分被叫醒的倦意,但一旦对上眼,那丝倦意便快速消失了。
如雪消融在春日,又凝结成冰。
姜清璇乍一看这少年,得到的就是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姜清璇因此兴致盎然地笑了。
“卫琅,卫琅,你走慢一点儿,我飞不快。”
一只刚出壳没多久的鸟急急忙忙停在少年的肩上。浅黄色的绒毛盖着那五短身材,红红的喙略张,方才那稚嫩的童声就是从绒毛鸟口中发出来的。
绒毛鸟刚想说几句,不知怎的,瞥见了姜清璇,竟然瑟瑟发抖起来。
姜清璇可不在意这种脆弱天真的小鸟的动物直觉。她在意的是这个少年。
少年从二楼下来,观他的模样也不像凡人。可是姜清璇感觉不到他身上的修为。
这有三种可能:第一种,他借助外物遮掩了遮掩修为;第二种,他的修为远高于姜清璇;第三种,他不过是个凡人,只是掌柜把他误认为修士。
这三种猜测,不管哪一种都很有趣。
姜清璇天资卓绝,修行百余年,就早已远超皇室其他同龄人。她自持傲慢,生性顽劣。如卫琅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引起她的好奇。
姜清璇眼也不眨,直勾勾地、毫不掩饰地观察着少年。
绒毛鸟是修真界中随处可见的低等灵兽,能让它开口说话,这个少年必须得用稀缺的丹药。但把稀缺丹药用在低等灵兽上,这得到与付出显然不成正比……
临渊王朝最贵重的布匹名为雪丝布,百个织女耗费百年方能织成一匹,坚韧无比,为阵法的最佳依附品。布匹贵重,贵重的原因是因为附着多钟阵法的能力。少年的衣物由雪丝布制成,可上面并没有附着任何阵法,只剩下了布料本身的价值,与凡间的布匹没有多少区别,无疑牛嚼牡丹……
种种奇怪,种种矛盾,起了五分的兴趣直接上涨为七分。她忽略了地上的陈平,如反复无常的孩子,找到了一个新玩具,便丢弃了那个旧的。
而少年便是她新上手的玩具。
姜清璇翘起嘴角,她的声音放柔放缓,像怕惊扰了猎物的猎人:“你叫卫琅吗?”
卫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安抚地拍拍绒毛鸟的背。他觉察到客栈近乎凝滞的氛围,鼻翼微动,便捕捉到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卫琅掠过被侍卫清理得过于干净的地面,又掠过地上蜷缩成一团、目光无比迷蒙显然已经失去对周围的知觉的大汉,停顿一秒,才挪开目光。
卫琅将目光又放在了姜清璇身上:“对。”
“你也是修士,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一起上楼,我邀你吃顿饭吧。”姜清璇笑吟吟地发出邀请,不避讳地凝视着卫琅,手指一下一下卷着落在耳侧的细发。
卫琅不动声色地把还在抖个不停的绒毛鸟从肩上挪开,将它掩在袖子里,回答:“好。”
姜清璇看着卫琅维护的动作,不可置否,示意他上楼。
两人往楼上走。韩非泽让跪着的人起身后,就跟在两人后面上楼了。
*
客栈一楼,凝固的气氛终于流动了。
农户们站起身,面面相觑,松了口气,却没有人敢开口,都还顾忌着地上滩成一团的陈平。
客栈掌柜却没有这顾忌。他径直走到陈平面前,将冷漠的面孔地转向陈平:“你可以走了……”
陈平目光空洞地盯着地上,神情犹如死水,客栈掌柜的宣判在他的耳边就是苍蝇飞过般的嗡嗡声,他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视线中仍是一片暗红色。
“你蔑视皇室,轻蔑修士……”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细微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陈平听清了话语,眼珠微微转动,他把目光放在了掌柜身上。
“我们这里不需要你这种反骨给我们送柴。”客栈掌柜宣判了自己的决定。
陈平听清了,却没有任何力气做出反应。
掌柜瞥见那袋陈平送的柴还摆在自己旁边。他眼睛一眨,倒是想了起来,吩咐店小二:“把给他的铜钱拿回来。”
店小二听从掌柜的命令,从陈平湿透了的破衣服里取出铜钱。他感受到铜钱上浸满的汗水,怜悯地看了陈平一眼,没有落井下石。
但客栈掌柜毫不留情地指挥着店小二把陈平扔出去:“不要把脏东西留在我们的店里。”
真的是,什么得罪人的事情都找他。
店小二心里诽谤着掌柜的不要脸,动作上还是干脆利落。
他抬着陈平那么大个人,毫不费劲,将他抬出了客栈。
阳光太刺眼,店小二低头,和陈平的目光对上,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他把陈平放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嘟嘟囔囔着:“哎,你可别怪我,大家都是自身难保啊。”
“自身难保”?
青石板的地面被晒得一片滚烫。陈平盯着店小二,脸上居然硬生生挤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店小二哆嗦了一下,浑身发冷,别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陈平,急忙小跑到客栈里。
*
客栈二楼,姜清璇、韩非泽、卫琅落座。
姜清璇沏茶待客,自取茶叶,沏茶举动如行云流水。
卫琅欣赏她的举止,安静等待。
姜清璇沏好茶,给韩非泽和卫琅都递了一杯,便开门见山问卫琅:“道友为何来此?莫非也是为了到归一宗?”
面对姜清璇热情的目光,卫琅接过茶杯,回答:“不是为了到归一宗。是为了到梅里看花。”
姜清璇眯起眼,笑了:“也是,梅里的情花还算出名。”
“不过——倒是很少有入流的修士特地到梅里来看情花呢,多数是前往归一宗时路过梅里。”姜清璇拉长了语调,她凑近卫琅,气息吐在卫琅的脖子上,笑容绚烂,如同五彩斑驳的蛇。
韩非泽像个木头人,丝毫没理会。
这两人之间谁是主导者一眼可见。
卫琅面色不改,抿了口茶,茶水中蕴含的灵气进入体内,从体内又溜走,消散到空气里。
卫琅放下茶杯,望着姜清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