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琅望着状似疯癫的女妖:“看来我和你的心上人长得似乎有些相像。”
“你还有一点讨厌你的心上人,因为他不喜欢你。”卫琅剖析着女妖的心理,若有所思。他回想着舒予和女妖的对话,意识到女妖很有可能喜欢上了一个她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人、贵为临渊女帝后宫三千也得不到的人。这样的人,怎么样才会不喜欢女妖呢?
卫琅微微偏头。
“不喜欢我。”女妖听到了什么关键的话语,神经质地重复,“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因为不喜欢你,所以不会喜欢你。过去乃至将来,永远也不会喜欢你。”卫琅语气不紧不慢,“没有任何的其他原因,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卫琅笃定无比,让人忍不住去相信。可是女妖不想相信。
她目露癫狂,抗拒这答案:“你不是他,他绝对绝对不会和我这么说的。”
她凝视着卫琅,眼睛缓缓地亮了起来——那是贪婪者见到珍宝时的目光:“你长得那么好看,还和他那么像,他一定会喜欢你的脸吧?”
卫琅轻轻摇头。
眼前的女妖确实很美,非常美,她的面容娇艳如同含着晨露的鲜花。纵然如此她还是不满足,她渴望更美的脸蛋,渴望着更多的爱意。这些难以填满的欲望构成了她整个人。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对所谓的心上人的“爱”排在前方,还是对容貌无休止的追求排在更前方。
卫琅打量着女妖,打量着女妖正上方那些挂在石窟之上血肉模糊的脸,打量着地上那些被抽成干尸的穿男子服饰的尸体。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回到了女妖上。
专门研究妖怪的《妖异志》上写道:北方有蛛妖,修行八百年有余,好华服,好美色,无论男女,以所爱者为食,仆从千人。
卫琅的目光轻轻瞥过女妖下半身撕裂的伤痕上——那是不知道多久前的剑伤,剑气仍然残留,光看伤痕,就知道用剑者剑术之高。更妙的是,这剑招针对的不是肉身而是灵魂,只要灵魂沾染了,肉身也会慢慢地开始撕裂。
《妖异志》成书两百年,按理来说,蛛妖的修为至少千年,从前仆从千人,但现在却居于初决的一座小小石窟之上,过着阴暗的生活,而且面前只是一具分身,原因就在这里。
恐怕她的本体,已经被人一剑劈碎了。
于是卫琅问:“你也很好看。如果你认为美就能得到喜欢,为何不亲自找他呢?”
女妖的瞳孔中倒映出卫琅发问的神情:
是啊,为什么不亲自找他呢?
即使身受重伤,修为减半,女妖仍能绑来那么多的人,仍是底牌众多的高手。卫琅不知道连姜清璇都把荒山归为禁区,却能推测女妖只要小心点、不要对上四王朝连同归一宗的强者,都能安然无恙甚至呼风唤雨。
因为千年的老妖怪,必然后手众多。
可是,现在又是为什么呢?
卫琅叹息。
“找他,找他……我会找他的,前提是剥了你的脸!”女妖忽略了卫琅的话喃喃自语道,随即蛛丝从她的口中、眼眶中缠绕而出,眼珠掉落在地上,原本的美丽尽数丧失,只剩对卫琅的针对。
长长的蛛丝绕在一起,又白又长,如同触须乱舞,铺天盖地盖向卫琅。
此时舒予和他的仆人早就逃离了石窟,而另一个曾被女妖绑来的人正站在石窟中,一袭青衣一身散漫,不知何时掏出了把扇子,冲自己扇风,看戏般看着这一切。
卫琅未曾理会那人,也未曾理会那些攻击,不再与女妖兜圈子。
他早早地就发现,面前女妖只是一个寄托残魂的分身。然而即使是残魂,神智不全,对方的某些心理仍旧显得非常奇怪,尤其是针对那位所谓的“爱人”。
现在结果也出来了。
卫琅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地问她:“当然,你固然可以找到他,可是你真的爱对方吗?还是说你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找一个理由;又或者,你其实更恨他点。恨和害怕,远比所谓的爱更多?”
女妖听到卫琅的话,微微一愣,蛛丝都僵在原地。她想要大声反驳,想要说卫琅满嘴谎言,可她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卫琅已经抓准时机,石窟中的风自动地凝聚在他的手中,化为利刃,斩向女妖的头颅。
那利刃极为精准,毫无动摇,秉持着凝聚者的意志。
“多美啊。”女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她的瞳孔中放大了身前白衣少年用利刃刺向她的景象,与记忆中的某个人持剑逆风而来的画面重叠在一起,都是那样得惊人,都是那样夺人心魄,那样的令人害怕。
而他们的眼中,同样目下无尘,同样把女妖当做一粒尘埃。
让人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女妖在那刻忘记了反抗。
于是卫琅的风刃自动穿透了她。
头颅滚滚落地,溅起一地鲜血,轱辘轱辘。
舒予束手无策的妖精,轻而易举地被卫琅斩杀。她的躯体因为失去了力量,也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水珠和血珠溅到卫琅的衣服上,又因为雪丝布不染纤尘的性质,纷纷坠落而下。
下一秒,卫琅也随着那落下的液珠,无力地跪在地上,风刃消失殆尽。他强忍着身体内撕裂的痛苦,表现在外面的只是身体的轻微颤抖。
卫琅用手撑起了身体,手上沾着血水,血水滴落,而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女妖的躯体:女妖的神情还是死时的状态,半是怨恨,半是惊艳。
她,已经是个亡者了。
结束了。
卫琅舒了口气。可他刚放松了一下,对上血泊中那张贴在蛛身上的脸皮,对上那毫无生命力的空洞无物的眼眶,就一动不动。
而我刚刚杀了她。
这显而易见的事实突然点醒了卫琅。
石窟中,湿润而阴暗的气息交杂着血液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
卫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头痛欲裂。
他无力地垂下视线,视线落在挂在腰间寻常的绿绳系成的结上,系绿绳的人用尽心思,盼他平安度过一生。可血渍还染在上面,弄脏了绿绳。
他情不自禁用衣袖去擦它,血渍染上了衣袖,落下,衣袖像雪一样白,他擦的举动越来越大,结上的污渍也越擦越大。
另一边石窟里做旁观者的人终于略有动作,他收起扇子,往前走了一两步,扶起了卫琅,看到卫琅的神色时顿了顿。
因为旁观者发现,那不是他所想的任何一种神情,只是深重的、几乎吞没所有的黑暗。
这个少年想到了什么呢?
旁观者有些好奇,于是他状似担忧地开口:“你没有事吧?”
陌生人的声音如同一束阳光刺破了雾气,卫琅抬头,道:“谢谢关心,我没有事情。”
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在一瞬间犹如薄雾散尽,只余下淡然。
旁观者看到卫琅的表现,盯着卫琅的目光中探究意味更浓。但他很快掩藏了探究,笑道:“在下楼清霄,多谢阁下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