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逑点头:“我知道。”
君逑的态度是这样无所谓。
卫琅想起君逑的父母,想起他曾说的“困惑”,极度不解又不知所措。
君逑平静地用手抚平卫琅的眉。
卫琅犹豫地询问:“如果我希望你活着呢?”
君逑用一种不确定的口吻说:“那要看你究竟是我的什么人了。”
卫琅知道君逑的话中并没有威胁的意思,他只是真的这样想,就这样表态了。尽管这种表态看上去像是威胁,可本质却是极度纯粹的。简直和君逑这个人一样。
世人常带假面与他人相逢,卫琅说是观察敏锐,也不过仅是简单地透过假面来观察旁人的情绪,那仅仅是旁人的一面罢了,远不能真实窥探所有人的性情。但在相逢后,君逑却愿意把自己彻底展现在卫琅面前,如捧起从高山之巅捧起清泉,任人窥探。
在这一刻,卫琅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贴近一个人的内心过。
可正是如此,卫琅感到措手不及。他注视君逑,对方有一双琥珀色的双眸,眸中却是漠然与坚定。他那毫无动摇的坚定告诉你,即使你这一刻不做选择或拒绝,往后所有时光,他都愿意等待。
但是,如果卫琅不答应,他又能等到多久呢?
卫琅想到缠绕于君逑的黑气,想到君逑本人的意愿,又想到自己的宿命。
卫琅轻轻咬唇——他才初踏人世,便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面对这样一个人,这尘世有什么值得他去留恋,又有什么能够将他挽留呢?
卫琅来不及深思,不能有任何准备,便只能顺从心意。
他嗫嚅开口那一刻,犹豫悉数化为果断:“师尊。”
纵然得到了这一声想要的称呼,君逑也不见得有多么高兴。
他的笑容如云如雾如风,带着他自己也说不清的迷惘。
与此同时,日影微移,一片阴影打在水中。
卫琅端详了君逑半晌,自池边起身,叹气,再度提醒君逑:“师尊,芷薇峰主很着急的样子,找不到你才拜托我。你快去见见她吧。”
“好。”君逑对芷薇的来意有所猜测,因而不疾不徐。
卫琅补充:“至于那个你和归一宗的故事,之后你再告诉我吧。芷薇峰主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
君逑启程前往剑峰的竹林。
“——君逑。”
在君逑刚迈出阵法时,便听到呼唤声遥遥传来,在竹林里荡起一阵回声,竹叶窸窸窣窣,足以见来者心情不平静。
君逑看见了芷薇。她站在竹林的边缘,身体前倾,神情带着焦急。她刚刚脱口而出,平日却绝不会直接称呼君逑的姓名。
君逑询问:“怎么了?”
芷薇已经断续找了君逑很多天了。她闭关多年,没有联系君逑的手段,询问外人也无人知晓。拜托了卫琅两三天有余,这才见到君逑。
君逑扫视芷薇。芷薇的精神气很差,眼中显出素日积压的疲惫。她见到君逑,到他身前一段距离止步,同时松了口气,改回了敬称:“君峰主,我来这里是想询问你一些事情。”
芷薇难以启齿,故而含含糊糊:“我想问问你……你是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君逑平静地望着她:“什么不对?”
幻峰峰主闭关多年,最初是因为养父辞世过于哀恸以闭关克制情绪,后来就慢慢变了味道,只是一味在周围各种突发的、间接的推力下不停地与世隔绝。
说实在话,她对归一宗的新面貌实在不熟悉。可墨小宗主即使用尽全力,屡次奉劝他的妹妹专心修习,也不能对决心不再闭关的芷薇遮掩更久。
芷薇咬唇,犹豫地看君逑,却不能从他的面色中窥出异常,索性一咬牙,问出口了问题的核心:“我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君逑沉吟一秒,反问芷薇:“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闭关刚出来,发现之前认识的那些宗门长老都不见了,他们的位置上都是我不认识的人……”芷薇皱着眉头,把奇怪的点一一列出来,“哥哥他把归一宗很多的制度都改了……”
君逑耐心地看芷薇。
芷薇数完后,皱着眉头:“而我哥哥本人都变得非常的……”
芷薇左想右想,挑不出来一个好的词语来形容。便给了一个总体的词汇:“陌生。”
“而且……”芷薇看了一眼君逑,仍旧什么都没有发觉,只能揣测,“你没有意识到,你在这个宗门中被针对了吗?”
君逑但笑不语。
芷薇对着君逑万年不变的神情,慢慢说:“总之,宗门的整个氛围都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芷薇相信君逑,也相信墨小宗主,但是最近这两者都让她感到十分陌生。两相比较,她更倾向的甚至不是一同长大的墨小宗主,而是君逑。
也许她从前没有看清过君逑的模样,但她确信她了解过去的兄长,也能看懂现在的墨小宗主。正因为过于熟悉,她才能察觉墨小宗主异常的程度。
小时候会给她买首饰的兄长……
芷薇右手捏住衣袖,遏制心中陡生的寒意,自问自答时眸中黯然:“君峰主,这一切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遥遥地看着远天的黄昏逐渐隐没的光芒,像离开一个熟悉的世界,即将迎来全然陌生的世界般,仓促无措,想要逃避,最后她只是从隔了一段距离的君逑道:“请你务必小心。”
芷薇的暗示给得很明显了。
君逑意外也不意外,他点头表示知晓,却没有给出确切的回应。
芷薇看他似满不在意的样子,抿唇焦急又没有办法,还是匆忙离开了。
她还要去应付她的兄长,不能停留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