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旁的君逑竟完全没有在意容止,依旧在卷轴上落笔。
小魔女越发兴致盎然。
韩非泽就算是知道几分事态的真相,也无话可说,不知道君逑是深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个道理,还是觉得跳梁小丑无需在意。
容止眯起眼睛看君逑,氛围的微妙已经遮掩不住。
在这样的氛围里,卫琅跟随着君逑描摹图样,君逑落下一笔,他也落下一笔。
曾有修士刹血为盟,表示永不负约。现在卫琅君逑以血相融,绘制图案,则是向法则启禀。
血迹干涸,图样成型之时,就是与道法沟通之刻。
而最后卫琅与君逑的誓词,不过最后的收尾工作。
卫琅的手粘着血,一笔勾完,借此时机他抽空看了容止一眼。一眼的功夫,卫琅便看清了容止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与认为事态进展顺利的心态,也看清了这个人充满自信的来源——长生剑。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卫琅扫过台下神态各异的人们。
还有归一宗、临渊、天行,三个巨无霸联合在一起,对付君逑,初决王朝煽风点火。
戏台里的修士自愿成为提着线的木偶,披上假面演戏,只为名正言顺。
这场面真是……
卫琅睫毛微微颤动,他在这微妙的氛围里开口:“师尊,你是不是说你不太了解四王朝的阴私?”
“对,但是天行王朝的阴私,我勉强可以算了解的。”君逑淡然地点头承认,他随着卫琅这句话也抽空看了在座的人一眼。
容止不认为君逑身上还有什么底牌,心底却生出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慌乱,而且慌乱越来越大,几乎遮掩不住。
这件事情多么有趣啊。
卫琅一边以血描绘图案,一边回忆。他当然不觉得君逑会盗取长生剑,他以为长生剑本来就应该在君逑手中。
“我曾听另一个人说过一段话。如今看来说得很是贴切,可以完美地解释现在的情况。”
卫琅偏过头,指尖的血落下一滴到衣服上,顺着衣袍的边角落到地上。
卫琅又回想起江陵。
江陵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谈论那些恩怨情仇。除了最后临行前特地给卫琅点出的初决制度外,在和卫琅相处的三个月中,江陵只和卫琅谈起一次四王朝的现状。
那时江陵喝着酒,白帝城华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落在酒碗中,他半倚半靠着栏杆,望着碗中酒倒映的白帝城的结界,嘲讽地笑着。
那时江陵怎么说的?
——“弑兄嫂夺侄皇位,以亲人为祭品,养蛊相杀选帝,为护权杀所爱。这四个王朝,比国力没有用,可以比一比谁更无耻,反而更有说服力。”
卫琅闭着眼,一动不动,只有手上的血还在流。他原封不动地把江陵的话复述了一遍。他的语气一如江陵,平静中带着犀利讥讽,将四个临驾于万人之上的王朝贬为不值得一提的垃圾。
满堂修士鸦雀无声,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君逑凝视着沉浸在回忆中的卫琅,这样的语气,让君逑回想起那个仅一面之缘的人。他猜出了到底是谁告诉了卫琅这番话。
卫琅睁开眼,在万般寂静中,笑了笑,询问君逑:“师尊,我说的对吗?”
卫琅话中的内容太过匪夷所思,偏偏和部分记忆重叠。韩非泽屏息,僵硬地转头看姜清璇,寻求一个答案。
姜清璇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才再度摆动,她眼中的兴味更加盎然,甚至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她张口,想要给卫琅补充。
寒意爬上韩非泽的脊梁。他的身体本能比脑子动得更快,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姜清璇的嘴。
片刻后,对上小魔女毫无温度的视线,韩非泽脸色苍白地放下手。
姜清璇哼笑一声,没再说话。
容止的脸变青又变白,亏他反应及时,堪堪掩下眼中的惊恐和忌惮。
但卫琅的这句话,使得容止干脆地用长生剑刺向君逑。
他改变了主意,不再掩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杀了君逑,反正死无对证,死完之后,任他如何粉饰、如何解释都可以。
说到底,如果不是想要锤死君逑的责任,他也没必要上演这一出戏码,不是吗?
越名不正言不顺者则越在意声名。
黛色眼睛的妖修见到长生剑指向君逑,装扮出来的天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神情冷酷,脊背挺直,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箭,而她袖中被她紧紧握着的,也正是一只银箭。箭从袖中微微探出,箭头对准的正是容止。
容止想要君逑死,她得到的命令可不一样,她要活的君逑。
此刻,位于一切纷扰的中心,君逑终于抬头,他的视线像蜻蜓点水般,掠过黛色眼睛的姑娘,掠过众修士,最后落在容止身上。
他的目光是那样冷静,那样漠然,仿佛看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又仿佛在掂量一块路边不起眼的石头。
他凭什么这样看他?
容止不敢置信地咬紧牙关。他位居天行国君之位百年,早已养尊处优。即使他的头顶始终悬着一把不知何时会掉落的剑,心态也不知不觉变化。何况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旁人的轻视,心中怒意蓬勃之余,又生了几分恨意。
卫琅凝望着对峙的容止与君逑。
君逑相貌如月卧云,似风吹雪,不论谁见了都不能说不惊艳。也许正因为这世间独绝,他和台下面目狰狞、愤怒难挡的容止生得那样不相像,与他的父母也那样不相像。
君逑短暂地看向容止,又专注地凝视卫琅。
他笑笑,用口型问卫琅:【想要听故事吗?】
这个故事现在不适合所有人听,但可以讲给卫琅听。
卫琅轻点头。
【一百一十五年前,天行前任帝后季轻羽怀孕,帝君容亭与帝后在出生前便为这个孩子取好名字,如果是男孩就取名为“璆”,如果是女孩就命名为“瑶”。他们决定一生只要这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会是天行唯一的继承人。】君逑传音到卫琅脑海,声音不疾不徐。
璆、瑶,皆是美玉。珍之重之,即为珍宝。
【但是很快,那个孩子出生不久后,帝后二人发现了问题。他们意识到那个孩子天性有缺,意识到他生来冷漠,万事万物不挂于心。他们渴望这个孩子明白感情,渴望他变成一个正常人。于是他们给那个孩子换了一个同音的字,本想换为“求”,后来又觉得直白,最终改为“逑”,意为匹配,希望他能与人相匹配,具有七情与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