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冷眼看着林落雪。
林落雪耸耸肩,不再招惹他,退让了一步:【你也知道,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看我的梦,我看你的梦,就勉强当扯平吧。】
江陵点点头。梦境的全貌无遮掩地在两人面前展开,那是色彩浓郁的受难图,是地狱中的恶鬼在撕咬报复,白骨累累,尸体横陈,不分年龄,没有大小。
【不过,】林落雪的视线也落在眼前的景象上,他很快挪开目光,带着笑,嘲讽江陵,【奇怪的是,你们都不看重自己的生命,反而看重别人的生命。】
江陵俯视着凝望着,并不作答。
*
卫琅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手微微抚上额角,额角汗津津的。
梦中的景象像不断旋转的万花筒,五彩斑斓的光泽快速地转动,不断拼凑,最终在卫琅的脑海中定格的只有最后停滞的一幕。
最后一幕中陌生人的口型转化成了声音,响在了他的脑海中:【真是可悲啊,你抑或是我。】
陌生人的目光看向越过江陵,看向他,像是要穿透他整个人。
可是他哪里可悲了呢?
卫琅的目光无比锐利地刺向天边。
梦中所见之景如飞鸟盘旋于脑海,卫琅攥紧了手,往洞府外走去,面无表情地仰望天上的那轮月亮,仰望星夜。
梦中是日光正盛的正午,梦外是夜晚。
星星格外的多,不仅多而且明亮。一颗又一颗的星星,挂在天空上,天幕好像离得很近,实际上却无比遥远。
沙漠的沙子在月光下,像流水般皎洁。
距离梦中恐怖而怨恨的景象有遥远的距离。
卫琅轻轻地笑了一笑,坐在了沙子上。
“真是可悲啊,你抑或是我。”
梦里陌生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知是讽刺,还是怜悯。
那个陌生人站在梦与梦交错的界限中,面容不清,眼中分外荒凉,就和这片沙漠一样。
如果卫琅梦中所见景象有逻辑的话,可悲的不是那些地上的尸体吗?不是那个在怨恨中不得脱身的陌生人吗?
何必将两者类比呢?
卫琅记得从前琳娘曾用无比悲伤的视线看他,说他是不幸的孩子。
卫琅是不以为然的。他从来觉得不幸是一件能够衡量的事情。
真论起来,世人各有其苦,有其不安彷徨。他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不幸早逝的人,那些在初决苦苦挣扎的凡人,甚至于那个能做出这样的梦的陌生人,哪些不比他可怜呢?
他还拥有常人莫能及的天资、家室种种。
何必呢?
卫琅往后躺。夜晚的沙漠很凉。他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他伸出手,食指和拇指张开一个微小的距离,就网罗住了大半繁星。
他有时会羡慕天上的星星,羡慕它们什么也不用想,羡慕人世间任何愁苦也无法将它们影响。
可也仅仅是羡慕而已。更多的再也没有了。
卫琅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生活在哪里,又要做些什么。
然而陌生人的话语一而再再而三地浮现。
卫琅思绪又一次地乱飘。
他收回了手,睁眼,叹气。
他不应该在意这些事情的。
可是……
卫琅望了眼大漠,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在乎梦中陌生人的话。
总感觉,那个陌生人和江陵身上有一种相似的气质。
卫琅叹了口气,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笑不起来吗?
在白帝城的某一天,绒毛鸟蹦蹦跳跳,卫琅坐在冰馆里看着它往外飞,江陵悬在他的身旁。
卫琅心生感叹,对江陵说:“这样的时光,真是幸福啊。”
江陵笑容中带着他不懂的晦暗与讥讽:“如果,你连这都觉得是幸福……”
在卫琅过于澄净的凝视下,江陵没有再说下去。
江陵的未尽之言是什么?他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卫琅想不明白。
大漠里的星空很美。卫琅任由思维飘远,在空气中飘荡,随意起伏。
夜幕之下,大漠如此寂静,星空又如此浩渺。
……没有关系。
卫琅对着天上无穷无尽的繁星眨了眨眼睛,将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一边。
归根结底,他更在意的,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