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逑想让他继续这样的快乐。那多么难得。
至于这座城市的肮脏与污浊,那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卫琅问他为什么装作毫无知觉,他觉得这就是原因。
在卫琅冰冷如同火焰的注视下,君逑说出了心声:“我希望你快乐。阿琅。我不知什么是快乐,但我希望你快乐。”
君逑微微低头。晚空细碎的金光映入他的眼中,而他眼中映着卫琅,纯粹,毫无杂念,又是只有一个人。
在一瞬间,卫琅明白了君逑的意思。他脑子里所有正在推断的事情还有所有的怒火,通通都被君逑的话语冲刷干净恍惚而又怀疑,甚至觉得面前经历的一切只是幻觉。
多么单纯,多么可怕。
君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卫琅匪夷所思,根本不想明白。
他退后一步,还想欺骗自己,是自己猜错了君逑的意思。
君逑意识到卫琅的情绪,慢慢地抿起嘴唇:“为什么不高兴呢?你在这里很快乐,这样不好吗?”
卫琅对着君逑扯出笑,习惯性把内心的想法都掩藏在笑容的面具下:“固然你不在乎。但是你想要的对我好,究竟是什么呢?”
“让你快乐。”君逑斩钉截铁。
“如果阿琅担心其他人,担心天道难以补全,不用害怕。我会帮阿琅的。”
君逑眨眼极度认真地说。
“这里不是永恒的美梦,但是我可以让它变成一场永恒的美梦。”
他不知他为何痛苦,只知他现在很快乐。那么他想要他快乐,愿意为他清扫所有的障碍。
多么具有奉献精神的话语。如果这能称之为“奉献”的话。
水中水草悄然地缠住了卫琅的双足。他欲从湖面呼吸空气,却只能慢慢窒息。
卫琅眨眼。不停地对自己发问。
这是什么人啊。
这都是什么人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没有办法质问这个人明不白明白,他知道他根本不懂。
他也不想要他明白。
卫琅说服对方:“那你这样做,我很生气。你现在做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不,这就是你想要的。你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是吗?”君逑说。
卫琅:“你怎么觉得这是我想要的呢?”
君逑笃定:“你知道的,阿琅,我没有看错过你微笑时的喜悦。现在这样对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吗?”
卫琅无法忍受君逑的问题,简直想向他反唇相讥:
哪里都是问题啊!
其他人呢!
他自己呢!
为什么、凭什么这么做,他应该根本、根本没那么在乎他啊!
他差一点点就说出了口,然而看到君逑眼中几乎失去情绪控制的自己,又回过神,深吸一口气。
所谓的在乎,从一开始只是和其他微不足道的事物比起来罢了。
一开始就是这样,卫琅很清楚。
对,应该是这样。
君逑定定地望了卫琅许久,略带疑惑地说:
“我的父母曾经指责我。也许称不上指责——”
“他们说我冷心冷情。一面想我拥有七情六欲,一面知我没有七情六欲。”君逑说着笑了笑,“直到那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我的异常究竟意味着什么。”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他们的言行与举止。”
“我想,他们未曾懂过我。而你懂我。”
“可阿琅,我却觉得我不懂过你呢?”君逑的眼中是深深的惘然。
他很确信这是卫琅真的为现在的生活而高兴,但他为什么一直抗拒,这又是他不明白的。
仅仅因为这不是单纯的美梦吗?
可他说了,所有的事情都会为他解决的。
卫琅听着他的话,凝望君逑,也知道要教这样一个人爱,要给他多少爱,要给他多少耐心,又要有多少伤害与被伤害。
这些卫琅可以清楚,可以完全不在乎。
可现在,他清楚知道,这不仅仅只是君逑的问题,也是卫琅自己的问题。
他不愿承认,他只是一点也不想进行那些痛苦的剥白。
伤口腐烂流脓,那就让它烂到底好了。
从来都是如此,爱和希望从来都是伤人的东西。
他可以把一切都给君逑,但他不希望君逑给他什么。
分走痛苦也就算了,他现在真的很后悔。
君逑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啊……爱、责任、义务还有关怀……没有什么是他明白的。
可他却自发那么做了。这才是卫琅害怕的地方。
君逑握住卫琅的手,感觉到他在不停地颤抖,握紧他的手,想给他传递力量,但力量传递。
卫琅是如此如此的害怕,以至于在害怕浮现的刹那,就下意识地把它藏好,只剩下表露在外的愤怒。他指责说:“师尊从来不考虑自己,也从来不考虑他人。”
这突如其来的话卡断了君逑的困惑。
他抬眸看卫琅,看他眼带怒火却很冷静理智地挣脱君逑的手,推门离开。
只留君逑一人在原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皱紧眉头。
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责备。
他想要追,然而他也知自己不会被欢迎。
*
卫琅靠在墙边,流沙金早已不见了,只剩下寂寂的黑夜。
他对着黑夜想君逑的模样。
在此之前,对自己在做的事情,卫琅从未有过实感。
他现在才真切地体会到他究竟在干什么。
他真切地认识到获得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关注原来那样让人害怕。
卫琅想起君逑的承诺,褪去了所有的伪装,眼眸死寂。
他仰望黑夜将明,又仰望雪山将崩,慢慢地阖眼,又慢慢睁开。
他舒出口气:“不,不会的。不会的。”
他缓缓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