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等他开口,君逑垂下头,做出了一个举动——他咬住了他的嘴唇。那带血的手擦过他的黑发,碰到他的耳,又紧紧捧住他的后脑。
江陵睁大眼,后退,想要摆脱君逑却没法摆脱。他后退的动作带动君逑往前。
古琴被碰落,砸在地上,发出重响,很轻易地裂开。
江陵听到那碎裂声,眉越皱越深,他推了推君逑。君逑不肯松开他,追逐着他,想要撬开他的唇齿。
这一份不依不饶让江陵也有些恼火了。
他松开咬紧的牙关,任由君逑把舌头伸入他的口中。
然后,他毫不留情地合下牙齿。
血腥味在雨中蔓延开,在喉咙里蔓延开。
江陵凝望君逑,对方闭着眼,似沉迷于这个带着血的吻中,仍旧没有放开。
很长的一顿时间后,江陵松开牙齿,问:“你——”想要干什么?
君逑却沙哑着声音,问出口了和他所想相同的问题:“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如果杀人这件事能让他快乐,他并不在乎。可恰恰相反。
“你选择了这种方式,固然快速有效。”
血迹还在嘴角,君逑没有拭去,而是问:“可伤害的究竟是谁呢?难道会是你吗?”
君逑望着他,眼中褪去了所有情绪,唯有一种如寒冰般深刻的冷漠。他告知江陵:“你想要痛苦,不如让我来。”
那种冷漠如同一根钉子,将江陵钉在原地。
被看透了。
麻木的痛苦,居然真的有人能够捕捉到。
大雨听着屋檐下两个人类的对话,它不懂人类的苦恼,兀自向下流淌。
栏杆外正是侍者的尸体,仅仅五六步之遥,就被雨水浸没透。
江陵愣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他靠着栏杆大笑,看着那些被卷走的血水,江陵笑声更大,他笑得俯身,对着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被雨水打碎,泛起阵阵涟漪,令人如此生厌。
而君逑看着他大笑,想:
尽管他总是这样,无视别人的、自己的看法,总是一掠而过;他力图掩盖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有时情愿欺瞒自己。
但这件事,真的再清楚不过了。
君逑扯出一抹笑,挽起江陵的腰,强行将他的脸掰回对准自己。
江陵任由君逑动作,他半个身子被推出栏杆外,雨珠打在脸上;他浑然不在意,盯着君逑,饱含兴味:“你呢?你又在想什么?”
“你不知道吗?”君逑反问。
“世上最复杂最玄妙的是人心,我怎么知道呢?”
江陵眼中倒映出露天的庭院,雨珠旋转穿过光秃秃的枝干,落地。雨滴如此之大,径直落在眼里,滑过眼尾,遛入衣服里,又打湿头发。
君逑贴近江陵,衔住一滴从他眼尾滑落的雨珠,窃窃私语般亲密地擦过他的耳侧:“哦?真的吗?”
天空渺远无踪影,而君逑的双眼近在眼前。
他的情绪不好分辨吗?不,恰是很好分辨。
江陵知道,那种冷漠的怨恨,唯有爱才能产生。
“我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江陵冲君逑讥讽地挑眉。
君逑反问:“我为什么要后悔?”
两个人的头发湿漉漉地交缠在一起。
江陵盯着他被寒冰封住的双眼,咬住了君逑的喉咙。
而君逑反手捏住他的脖子,越来越用力。
他咬着君逑的咽喉,君逑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他们如同野兽展开拼搏。
直到交换喘息的间隙间,君逑学着他挑眉,带着期待问:“你有什么奇怪的猜测?”
他在期待什么?
雨砸进眼睛里,使得景物模糊。
江陵衣裳半褪,想象着庭院中的景象,感到一种醉意,他相信君逑也有这样的醉意。他侧过头,望着对方的脸庞:“我想想……”
“你一直一直在透过我看别人,你找到他了吗?”
“你是这么想的吗?”君逑的揽住他的手臂僵硬了,他的喘息吐在他的耳侧。
江陵轻笑一声,带着讥嘲:“不然呢?难道你会对我一见钟情?”
“像你这样的人,一见钟情?”
江陵感觉到君逑握着他的手越发得紧了。
他很清楚君逑这个人,天仙般的家伙,冷若冰霜的心肠……
怎么可能。
江陵在恶意之中反问:“还继续吗?”
“当然,继续。”君逑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打量江陵。
江陵任他打量,对方握住他的手用力到几乎要把人揉碎。
“你什么也不知道。”君逑如此断言。
“我怎么不知道?”
江陵重复着又笑了,他感觉到君逑身上的恨意,感到他心底压抑的苦痛。那是多么清晰啊。
在此刻,他们在彼此身上发泄着不为人知的绝望。
一时间他分不出谁更可悲。
江陵微笑着继续点破:“恨我吗?恨我吧,更加恨我吧。”
君逑贴近他,声音轻得如同絮语:“我恨你,可你为什么要哭呢?”
雨珠和泪珠混杂在一起,本来不该被弄清,可有人偏偏弄清楚了。
江陵不再否认。这情不自禁流下的泪珠也在嘲讽着主人,他微笑着说:“大概因为太痛了吧。”
君逑笑着回答:“我不一样,你说我在恨。可我觉得,我现在,只有愤怒。”
大雨滂沱,尸体的血夹杂这雨在流,台阶上的凹痕一道一道,也挽留不住这血水下滑。
一切都是红色,一切都在被冲刷,唯有死不瞑目的双眼注视着此地冤孽。
他在愤怒什么呢?
直到雨声没过所有,江陵也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