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一扫,却瞥见谢琎面上闪过一丝笑。心里又道,谢琎啊谢琎,老娘那天就该看着那个刘胖子揍扁了你![1]
“鸰姑娘女中豪杰,是高某的荣幸。”高承林略略一回礼,“到时候了,走吧,吃饭!”
四男一女就这么入了席。
这天的午饭吃得特别好,如果不是对面四个各怀鬼胎的男人叫她如芒在背如坐针毡,那这应该是她来西北数月里吃得最好的一顿。
席上自然少不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恍惚间,她想起来小时候在宅子里见过的各色宴席。
“……说是给姑娘接风,但也没来得及问你爱吃什么,”高都督和蔼一笑,对坐在右手边的刘溪鸰说,“时间紧,又碰着孙将军上来蹭饭,就叫他们东西南北的随便弄了几样,西北之地比不得中土的精致细腻,粗茶淡饭的,姑娘就多担待些了!”
“如此好的饭菜都督叫卑职如何说?直觉得受之有愧了!”刘溪鸰忙端着小杯起了身。
怎料那高都督一听她这话,心道这是个上道的,肚子一收,长条条的人一立,笑道:“咱们西北的娘子个个好酒量,鸰姑娘您是江南碧玉,不远千里相来,何妨入乡随俗品品咱们的美人醸?咱这酒啊,是要大口入喉,从里到外才能尝出个味儿!这杯儿这么小,舌尖还没过去就没了!来呀,给鸰姑娘把杯子换咯!传出去叫人笑话本都督待客之道!”官商两道通吃的高承林自然而然夺了她的小杯,手一招,一个黄绿相间的八钱琉璃杯便换了来。
这熟悉的感觉不美妙啊,小时候她爹这么喝,后来她舅舅这么喝,再后来唐祁也喝,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情居然轮到她亲自来干了。
她想,不是屁股还没坐热吗?第一回见面就这么整吗?
不管了。她一把揪住高承林的袖子,“都督使不得!我不会喝酒……”却眼看着那个八钱杯装满。
“鸰姑娘小看高某,也小看自己了!”高承林哈哈一笑,“你能不能喝,高某一眼便知!”
她分明记得老何舒放在听禅楼里被那群西北郎官灌得横着出来好几回,自己这个小身板又如何招架得住:“咳咳,都督真的高看卑职了……卑职生在江南之地,是杯酒不沾的。”
“欸,那是你没习惯!”
这时,谢琎起来打了圆场:“都督您可别吓着人家,鸰姑娘一会还有事找您说呢。”
“三月里这么好的日子,说什么说?吃了再说!”
“老高你这欺负小丫头就缺了大德了啊我说……小沙,你拦着些他!”老孙倒还算地道,使了个眼色,就叫那沙小将给刘溪鸰换了酒。
……
失策啊失策,早知道高家堡里头是这么个情况,她前天就该火速跟陈西换个位置,回去就回去,能屈能伸不行吗?
她后悔自己放了大话,当场想说对对对我就是堪图的,我马上弄完了就回家了,不会给你们造成什么困扰,我来露个脸我走了啊,你们爱造反造反,爱叛逃叛逃,跟我没关系我不喝酒……
好在老高只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她,未几,有酒喝的男人们便搅在了一起。
几巡酒过,老高已是上了头,连声要把库里珍藏的宝贝拿出来给几人开开眼。
趁着空,老孙对刘溪鸰说:“你是那唐祁的人?”唐祁他可能不熟,但是说到当时军中传阅甚广的《平万象书》,那他就熟了。“我看过《平万象书》,写得极好!”
孙大将军好一番夸赞时,老谢也适时轻飘飘地插了句:“是啊,当年姚太傅力荐这篇雄文自然不是亲亲之故。”
这话一出,俩男的眼神一碰,老孙那双吊梢眼中泛出了一丝奇异,意味深长地说:“是啊,谢监军,咱没想到在这又碰见他的人。”
“巧了不是。”谢琎轻笑一声。
孙遇良这个话说得古怪。
这个他字大约指的是唐祁,更可能说得是他背后的太子和姚氏。这个又字大约是说之前见过了,符合陈西说的“太子另派了人接洽”的事实。
有什么区别?刘溪鸰心里想,反正我是太子党了,但我可以装死,什么都不干还不行吗?
事情还能糟糕到哪去呢?战场上的孤立无援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在心里苦笑一声,自觉倒了酒,举起杯子对谢孙二人道:“谢大人的话卑职深感赞同!我以为,人世间的有趣全在个‘巧’字,巧中因果,巧中弥新,都是如此。不若然,怎会有此‘机缘’二字一说呢?”
然后一口闷下,又绞着眉头看了眼远处高悬的日头,“我千里单骑一路至此,本想借着公务之便寻苍生百态,却未曾想险象环生奇遇连连,活到现在想来也是机缘。与诸位相见,就更是不可多得的缘分了。”
年纪轻轻的少女几句话凭空惹出了萧索,竟也不像强说愁。
“诶,小姑娘这话说得有趣!”孙遇良一笑,碰了碰一旁的沙小将,“说得咱们都想听听这一路你究竟碰见了什么稀奇事了!”
那皂衣小将难得一笑,默然点头。
谢琎瞧着刘溪鸰,心下对她的机敏颇有赞赏。半晌才抚掌轻叹:“你我初见时,刀光剑影下惊鸿一瞥,却未曾想姑娘有此见识和胆量,谢某眼拙了!来,某陪上一杯。”
刘溪鸰扬眉一笑:“那可不是初见,你到唐府送书才是!”
谢琎闻言怔了怔,随即也跟着笑了。
这时,拿了宝贝回来的高承林在后头高声道:“哈哈,小娘子是个妙人!”说着苍浪浪拔出自己的宝剑,“你看我说嘛,宝剑美酒配美人!正是时候!”
抬手将剑朝桌上一扔,“沙小将,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