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皆有点心虚。
沈远扬气得头昏脑胀,咬牙道:“若真叫孙家小儿指挥大军,只怕西北也得丢,一会儿回去你们就给我上奏,要求更换主将。”
“推举谁为主将呢?”一部下弱弱发问。
沈远扬眼一瞪,唾沫狂飞,“还能是谁?当然是我家西西!”
众人作鸟状散去,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两人擦了把汗搀扶着走出将军府。
“将军也真是的,不让千金上战场的是他,让我们上书请兵权的也是他。”
“可她是个姑娘,圣上怎么可能同意?”
“只要能收疆扩土,谁管她是男是女?”
“你是被将军骂怕了吧?”
“……”还真是。
第二天朝会,文臣武将再次提起西北一事,场面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文官逮着武将就是一通骂,当初说自己技不如人的人是你们,现在说孙宪忠只会纸上谈兵恐误国事的人还是你们,怎么,把他们当猴子耍啊?
武将先是心虚,被骂了一通之后也来脾气了,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承认错误,被骂成儿子也就算了,这些人居然还得理不饶人非要把人骂成孙子!
拜托,那可是孙卫海啊!区区十来人就敢追着上千人猛打的孙卫海啊!换做是你你敢下他儿子的面子吗?
一群人吵得不可开交,帝王脑壳生疼,这场朝会只得不了了之。
帝王负手来到御书房,不出意外看见里头的人影,他脑袋更疼,于是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帝王负手走着,瞧见迎面而来的人影先是一愣,而后停了下来。
视线触及到来人铺在大腿上的毯子,像被烫到一样,帝王挪开目光,声音带了些不自然,“你怎么想到进宫了?”
陈祈何其心细,他自然捕捉到帝王的眼神,他眼神暗了暗,嘴边的笑并未消减,“儿臣见过父皇。”
帝王摆手,等着他的回答。
陈祈:“儿臣是来寻太子殿下的。”
提起陈臻帝王就头疼,他心烦意乱道:“正好,你去同他说说话。”
陈祈垂眸应下,父子二人擦肩而过,陈祈掩下眼底的情绪,吩咐下人往御书房走。
陈臻在御书房跪了许久,大臣们都劝他保重身体别和帝王硬碰硬,他一言不发跪在那,从白天到黑夜。
陈臻的一番硬气在见到坐着轮椅来的陈祈时软了下来。
陈祈抖开毯子披在他肩上,温声问他:“小十三今个儿是怎么了?连饭都不舍得吃。”
陈臻无声抬头,他看见陈祈脸上那一道疤,视线下移,他看到陈祈不良于行的双腿。
自幼时被冠以太子之位以来的所有委屈在此刻冲破他的心口,他在陈祈腿间泣不成声。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上战场,他的皇兄们个个骁勇善战,出去时总说好要带这世间最好的皮毛给他,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残肢。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娶他心爱的姑娘,明明这世间的凡人都能在洞房花烛夜时看见他们最想看见的那双眼睛,为何他的地位如此之高,却失去了最简单的快乐。
“皇兄,我也想上阵杀敌,我也想去救下我的知己好友,我也想大大方方说出我的心意,为什么,为什么我是太子,却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我已经是太子了,我却一点也不开心?”
陈祈说不出话来。
陈臻的泪水穿透他的长袍,晕开一片水渍,落到他早已没知觉的腿上,在这一刻滚烫的不止是陈臻的眼泪,还有他翻涌的情绪。
陈祈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
就如于文所说,太子臻是很幸运的。
他上头仅存的几位皇子都很宠他,那天只是陈祈去见了他,在看不见的地方,其余几位皇子都上了书为西宥求兵权。
他们的出现是压垮帝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可以说他不愧对天下人,却独独对他的几位儿子抱有愧意。
像是为了惩罚他,久不参与国事的他们在这一天一齐上书。帝王看着上头歪七扭八的字,指尖不受控制颤抖着。
他们有的伤了手,有的断了脚,还有的没了眼睛,这些亲笔文书,他几乎是看着,就觉得心口在淌血。
戎马半生的帝王突然想起他们也曾与陈臻一般康健,他们也曾在他膝下欢笑,他们也都曾是天之骄子。
为什么,受伤的人不能是他呢?
帝王放下奏折,捂着脸一言不发。
大殿上,只能听到高台上那人压抑的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