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落不吭声,瞪着双无温度的大眼睛看他。
差不多近两个月了,程轲都习惯她这个见谁都怒目的模样了。
毕竟谁有乔落这个经历,都需要经过一个起伏期才能冷静。
他朝外喊了声:“小川,你进来吧。”
乔落面无表情地转头,直勾勾地往门口看。
先进来的是头,戴了个手工织的黑毛线帽,针脚细密,压下来的黑发挡了不少来人的眼睛,脸上戴了医用口罩。
个子格外高,起码一米八多,身型挺拔,穿了一身黑衣,垂在身侧的手侧对她。
单这么看就知道指节修长,是双很好看的手,指骨泛着淡红,应该是穿少的缘故。外套是件黑色棉衣,料子一般,裤子是简单的黑裤子,料子也一般。
家境一样一般,年纪应该十六七岁,和她差不多。
但,她不认识。
过去也不认识。
不是很懂程轲的意思。
那人站在病房内,抬起眼皮看过来。
他眼型狭长,眸子漆黑、平静。
十分冷淡的一双丹凤眼,下三白略多,过于静谧会显得凶狠。
乔落觉得熟悉,应该是在哪见过,但她无法锁定是谁。
“陈川,”程轲打破她的思绪,“姜旭,”他难得卡了一下,“的儿子。”
乔落的神色罕见地出现变化,有点怔愣。
儿子?
姜旭的儿子?
明白过来熟悉感哪来的,这双眼和姜旭的眼一模一样。
她不说话,眨动微颤的睫毛。
程轲知道她不愿开口,转而瞅向比他高一头的陈川,“这个就是乔落。”
陈川点头,态度冷清:“你好,陈川。”
应该是感冒了,鼻腔和嗓子黏在一块,尾音带着点沙哑。
乔落表情没有变化。
他好像早知道她不会回应,并没有等,而是直接看向程轲。
“你说,我说?”
莫名其妙的,乔落跟着望向程轲。
程轲哎了声,对着乔落极为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开口表明来意:“乔落,你的情况我也了解。虽然不太合适,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指了指陈川。
“姜旭给我留了一个你可以去的去处,就是他,现在的情况比较麻烦。逃窜的两人未归案,为你的安全考虑,或许离开广港才是正确的。”
病房静两秒,陈川转眸,比程轲更为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没有地方去,不如跟我回家?”
乔落皱起眉,小拇指缩了缩。
“还是你现在有更好的去处?”他垂眸,不疾不徐地又问了一句。
乔落眉头皱的更深,抿了抿唇,内心却翻江倒海地晃。
这人说话不讨喜,可没说错。
是,她没有。
她没有更好的去处。
甚至没人愿意理。
除了她残疾外,那些亲戚对她避如蛇蝎的另外一个理由就是:两个丧心病狂的毒贩未归案。
而她作为被疯狂报复的对象之一,是个危险、不定时的炸弹。
“你考虑一下,”陈川淡声接了句。
病房气氛一落再落,程轲欲言又止,到了也没说出个理所然,只拍了拍陈川的肩,“态度好点,吓死人小姑娘了啊。”
他转头,“乔落,这孩子就这性格,看着冷但心肠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广港,你想想告诉外头的叔叔。”
又是一阵沉默。
程轲只好继续说:“那我们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窗外夜色浓郁,陈川寡淡地扫过去一眼,那张瘦脱相的巴掌脸上,过大的眼睛盯过来久了,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像是一只弓起背炸毛的猫。
他挪开视线,往外走。
乔落张了张嘴,长时间没发出声音的嗓子干涩难受还泛哑:“你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
姜旭的死,乔振赫有没有掺合她不清楚。
人是死无全尸。
陈川应该恨她,而不是邀请一个仇人回家。
乔落突然轻嗤了声,“还是你也想报复我?”
背对她的那人没回头,似乎是被她逗乐,轻笑了声,极淡,没能清晰地捕捉到。
他声色淡漠,没有废话,“我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闲。”
“你们俩孩子都说的什么话,乔落,赶紧睡吧,”程轲推住前方没回头的少年的背就往外走,不给继续交流的机会。
啪嗒一声,病房门关紧。
乔落维持着一个动作,直觉告诉她,陈川还有话没说完。
门外窸窸窣窣的噪音响了片刻消弭,重新恢复半夜的沉静,偶尔隔壁一阵老人止不住的咳嗽声,很快又什么都没有。
乔落缓缓低下睁了很久,泛起酸涩的眼睛,胸口闷着的石头更重更沉,满腔情绪无处宣泄,最后一点一点积累,凝固,彻底绝望。
2005年的冬天,充斥着各种岔口,对于乔落目前来说是无法扭转的单向局面。
她没有可以斟酌、思考的第二选择。
只能跟一个陌生的、素未谋面的人离开广港。
即便这个人可能会报复她。
乔落眼眶微红,胸口起伏变大,始终不肯落泪,缓了半天压住身体里汹涌的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