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暮弯下腰,轻柔地抚摸他的脑袋:“也许吧,这是你的缘分也未可知呢。”
适才刚现身不久的日曦,不一会便被云层遮挡,天色再一次暗了下来。
姜樾之带着两名侍女下山,山下等候的小厮见状连忙上前:“大娘子比奴才想的早了些下山。”
南星道:“娘子做事,还用得着你置喙不成?”
小厮赔上讨好的笑:“南星姐姐可冤枉小的了,适才马儿刚被拉去吃草,劳烦大娘子去往那处凉亭稍作片刻,小的这就将马车牵来。”
姜樾之不与他为难,道:“去吧,看这天色似要下雨,莫要耽误了时辰。”
小厮应是离去,姜樾之便前往不远处的枫林亭等候。
凉风一吹,这绵绵细雨竟又这般落了下来。
“竟又落雨了。”姜樾之将帷帽掀开一角,伸出手去接那雨水,细细凉凉的落在指尖。
待她愣神之际,起先下山的方向跑来一名郎君,衣衫微潮。
柳时暮背着书笈,用手挡在额上,脚步仓皇,他也没料到,这雨居然也如此翻脸无情,打得人措手不及。
打算前往山脚下那处凉亭暂避风雨的脚步,在看见亭中三道身影时,又硬生生止住。他便在不远处进退两难。
此状看得南星笑出声:“瞧那个蠢书生,这亭子又没写名字,他便傻愣愣站着淋雨。”
四周无人,大昌民风不似前朝那般严苛,又不是孤男寡女,况且下着雨旁人就算见着也不容易误会。
“竹沥,去将那位郎君请进来吧。”
“是。”
姜樾之见竹沥小跑出亭子,自个也主动安置一角,此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待柳时暮走进,便先行一礼:“多谢这位娘子收留。”
姜樾之坐在四方桌一侧,单手托着脑袋,见他容貌极好,却一副酸腐书生做派,便起了逗弄的心:“郎君客气了,这亭子又不是我的,就算你不请自来,我也没理由驱赶。”
“此言差矣,娘子先到此凉亭,在下也明白先来后到的道理。”
美人遮面,那一身气度也知其身份不简单。柳时暮安之一隅,寻了个角落静静等待雨停。
过了一盏茶时间,还不见那小厮牵马而来,姜樾之感觉有些无趣,抬眼就见紧靠在红木漆柱上的人。
乌发用雪青发带束得一丝不苟,浑身湿漉漉的。一双凤眼低垂,又多了楚楚可怜姿态。
恍然让她想到,去年夏日一场暴雨过后,梨云院中忽然出现的一只猫儿。雪白的毛被打湿,瑟瑟发抖地躲在墙根处,让人心生怜悯,倒是舍不得将它赶走。
“郎君是位夫子?”
柳时暮心中一动,答道:“当不起夫子这个名号,不过同样出自破落小山村。双亲正巧识得几个字,受礼乐熏陶,得了出山村的机会。便想教更多孩子识字,让他们也能见见更辽阔的天地。”
“郎君大义,是我狭隘了。”之前她还觉着那些颜料不是这些孩童家中出得起的,原来都是这位郎君自掏腰包。
柳时暮从书笈中拿出一副画,递在她面前:“这是今日我的学生所作,日出朝生,欣欣向荣,或许能解娘子心中郁结。”
帷帽下的人微微抬眼:“郎君何知……”
“起先路过,见娘子独立河边,忧思难忘。”
姜樾之轻触纸张,算不得什么好东西:“郎君你说,若你的仇人落得悲惨的下场,你会如何做?”
“是真仇人,还是假仇人。”
姜樾之一噎,又听他道:“若辱我亲族,夺我家产,杀我亲人者,必当百倍奉还。若只是与人相处间起的龃龉摩擦,既然那人已没翻身之望,何苦为难。”
姜樾之嗔笑:“你倒是有魄力。”
“唯吾拙见,不值一提。”
“可若你不为难他,旁人便会来为难你,又如何?”
“无它,依心走便可。”
姜樾之看着画上的朝阳,笔触稚嫩,并非出自大家之手。可就是这份单纯天真,才予人希望。
“观娘子面相,乃豁达之人,必不会圈地自困,也不会后悔今日之举。”
姜樾之心中触动,没想到这个素未谋面之人,居然知晓她的想法。
身边几位侍女都在宽慰她,言语之中都觉得她定是后悔当日之举。可只有她自个知道,就算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般做。
楚千瓷于她而言,是天生的对手,亦是人生不可多得的知己。
雨渐停,马车声音也逐渐传来,姜樾之起身:“听君一席话,吾心境明达,多谢郎君解惑。”
柳时暮回以淡淡一笑。
马车已到跟前,姜樾之将那副画收好,上了马车。
柳时暮此时方拿出怀中的帕子,细细擦拭着湿漉漉的发丝,唇角含着笑意。
回到姜府,已近午时,姜樾之打算卸下疲惫,好好睡一觉。刚踏入梨云院,合欢便慌慌张张上前:“大娘子,您可算回来了,辰时末寿安堂便传人来请,领头的安嬷嬷面色不对,怕是出了什么事。”
姜樾之面色一沉,道:“先替我更衣,即刻前往寿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