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一把扯过方季遂,两人鬼鬼祟祟摸进宴会厅。
赵舒昕夫妇不在,倒是方便他们看灯。
“看见那个了吗?”谢阮拽着人躲到一根柱子后,“就是那盏水晶吊灯的分叉末端。”
方季遂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紧接着在一片眩目的光晕中,找到了谢阮想要他看见的东西。
方季遂:“!”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随后匆忙推着谢阮回到长廊。
谢阮了然,低声问:“是什么?”
方季遂抿抿嘴,“水晶兰,而且是活的水晶兰。”
谢阮没听说过这种花,但看方季遂的表情也隐约感知到事态的严重,“管家胸前就戴着这种水晶兰。”
“那不是普通的装饰品。”方季遂叹了口气,“传说里,水晶兰是真正寓意死亡的使者。”
没有受过光线照射的水晶兰看起来就像一块温润的玉,而一旦接触到光线,水晶兰便能根据光的强弱来改变自身的透光性。
这种花的生长环境远不如它淡雅清净的外表,它诞生于阴暗幽深的山穴间隙,从自然界的各种腐料中汲取养分。
即使透光性和水晶相似,也鲜少有水晶兰能在夜晚自体发光。
除非,它盛开于腐烂的尸体之上,并且受到长年累月的死气供养。
方季遂焦虑得原地打转,“我们必须尽快从宴会厅离开了。”
救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他踱回窗边,试图寻找那一抹熟悉的黑影。
谢阮怔了片刻,迟来的恐惧终于还是沿着血管青色的脉络,攀上了神经末梢。
“阮姐。”方季遂喊她,“好像能看见一点了,你看看那是什么?”
谢阮回神,走到另外半扇窗户前,透过彩绘玻璃的缝隙朝外看。
窗外是大片厚重的黑,廊灯被笼罩进一片浓稠的雾里,光线弱化后,仿佛悬浮在半空的鬼火,朦朦胧胧。
隔着一扇窗,两人看见正前方约莫五六米远的地方,有两道身影一站一蹲。
方季遂先认出了管家,“他胸前的水晶兰闪了一下。”
管家蹲在地上,微微侧身,从谢阮的角度,刚好能看见那枚垂着花瓣的水晶兰。
方才闪烁的那一下,应该是另一人绕过管家时,不慎挡住了水晶兰所致,那人走到管家对面,现在正背对着谢阮和方季遂。
光线晦暗,那道站立的身影单薄纤细,多半是女性。
管家与不明身份的女人中间还横着一团阴影。
谢阮看见了一双鞋,影子是一个人。
因为老爷不喜客人迟到,所以进入宴会厅的都是守时的客人。谢阮望向管家被浓雾覆盖的脸,心底缓缓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会不会是......”她欲言又止,“迟到的客人?”
方季遂瞳孔地震,喃喃:“这个点还在外面,活不成了吧。”
他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惊恐地掐了个诀,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念着哪家的经文。
谢阮只听懂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老道士也会教小徒弟念佛经吗?
她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好奇,“你几岁下的山?”
方季遂随口答:“上小学之前。”
谢阮啊了一声,“那你在山上住了几年?”
方季遂五指张开比了个数。
谢阮:“五年?”
方季遂:“五个月。”
谢阮:“......”那没事了,估计死到临头也指望不上他。
“小说里不都是要在山中清修到成年吗?”
方季遂心说那可不行,他得积极响应义务教育啊,毕竟老方还等着他成为根正苗红五好青年光宗耀祖呢。况且新时代修道也比以前先进多啦,经文符篆教科书都有PDF版本了。
方季遂想起小时候在道观里掏鸟蛋被鸟啄屁股的事,稍微放松了一点。
“什么迟到的客人?”他问。
谢阮扬手指了指长廊另一端看不出入户门轮廓的墙,说:“如你所见,我是最后一个走过这扇门的人,如果我是卡着酉时进的门,那么在我之后到达这扇门外的客人就都是迟到的客人。”
方季遂亲眼目睹了大门的消失,自然清楚迟到的客人不能再从谢阮走的门进入宴会厅。
因为门在酉时,也就是晚上七点之后,会完全融为一堵墙,无法打开。
所以迟到的客人只可能面临两种选择,要么自行离开,要么......
方季遂接上她的思路,“要么绕道从另一扇门进入宴会厅。”
假如真正的长廊是人字形,宴会厅里应该存在两扇门。
但一撇一捺末端的门是假的,想要离开宴会厅,恐怕得找出人字形长廊上唯一一扇真实的门。
“你觉得......”谢阮含糊道,“迟到的客人真的能进宴会厅吗?”
疑似是何宅老爷的何宥文自身难保,犹如提线木偶,被管家反复强调的那句“老爷不喜客人迟到”究竟是对所有宾客的警示,还是某种自我暗示?
余光里,淡银色的光点再次闪过,两人齐齐转头。
背对着窗户的女人缓缓转过身。
浓雾渐淡,夜半层云散去,月辉倾泻而下的瞬间,谢阮看清了远处的景象——
管家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手边的木质长柄上,长柄另一端延伸出一块泛着冷光的铁器,一侧锋利的棱角正慢慢卡进地上人的腰腹。
一旁,赵舒昕抚摸着肚子侧身而立,一双漆黑浑浊的眼睛直勾勾望过来。
怨毒的视线如有实质,谢阮确定对方看见了自己。
两鬼之间,那个任由管家摆弄的男人忽然诈尸一般挺起半截身子,痛苦地挣扎起来。
头顶廊灯亮起,方季遂扯着谢阮后退两步,厉色道:“是何宥文,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管家抛下脚边蹦跶的半截何二,举起板斧自上而下地劈过来。
刹那间血液四溅,月色融进一抹血色,有几滴甚至落在了谢阮眼前的彩绘玻璃上。
不对劲,不可能这么近。
谢阮别过脸,走廊一端,弯道果然连同挂画一起消失了,原本隐在直角拐角的宴会厅入口倏然出现,整个走廊已然变成了一条直线。
咔咔——
玻璃窗晕开几道裂纹,谢阮战战兢兢地回头,看见赵舒昕正趴在窗框上咧着嘴笑。
方季遂见状,迅速抬手捏出一个诀吓唬鬼,“退!”
这一下掷地有声,玻璃裂开的速度竟然奇迹般慢下来,谢阮刚准备将自己的人身安全托付给助理时,耳畔猝然响起更加密集的“咔嚓咔嚓”。
整面玻璃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以赵舒昕鼻尖的落点为圆心,呈蛛网状向四面八方扩散。
空气逐渐陷入死寂,谢阮拔下发簪攥进手中,用力推了一把掏干净裤兜也没摸出半张黄纸的方季遂,“跑啊!”
哗——
玻璃豁开一道小口。
与此同时,二人拔腿狂奔,一头扎进了宴会厅。
宴会厅内三魂不全的鬼被两个闷头乱撞的生魂惊扰,循着气息悄悄缀在了两人身后。
而那扇越碎越多的彩绘玻璃也终于被板斧劈开,伥鬼在前,魂场主紧随其后,相继越过窗槛闯进走廊。
年迈的管家顶着一张缝合过的脸,嘴角拉起了一道弧度惊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