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宥文断成两截的身体被管家从宴会厅外一路拖行至这间小院,整齐地拼好丢到花丛边,这会儿紧贴着大树延展向花丛的根系。
他好像管家精心挑选的祭品,静待夜半的某一时刻,虔诚地献给月亮,以换取月季花丛掩藏的秘密。
方季遂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绕着树跑满一圈了。
长时间的机械运动导致感知力变得麻木,有几个瞬间,他总觉得管家凭空消失了,粗粝如同砂纸的嗬嗬声也随之不见。
正当方季遂准备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背后的情况时,他冷不丁听见了谢阮的声音,“方季遂!转身朝反方向跑!”
小方于是条件反射地脚下一转,与此同时,余光里闪过一道凛冽寒光。
树影婆娑,方季遂转身的刹那,树叶沙沙的动静被一阵哐啷声盖了过去,尖锐的银器扎进腐化的躯体,难以言喻的腥臭在他身后爆开。
好臭,谢阮捏着鼻子,面露嫌弃。
她找了一圈,最终用沾了不明液体的那只手摸了摸黑猫的身体。
黑猫:“喵?”做乜?
谢阮装作无事发生,扬声道:“方季遂,别跑了。”
小方原地急刹的时候还有一点茫然。
“没人追你,省省力气。”谢阮找了块平整的地方站着,她没穿鞋,一路跑过来,脚底磨得不成样子。
方季遂这才发现背后空了。
树的另一侧,管家被放倒在花丛边,后背靠近心脏的地方扎着一支发簪,几乎整支没入,只余尾部的镂花卡在外面。
方季遂长舒一口气,紧接着指尖一痛。
黑猫跳起来咬破了他的拇指,然后伸爪沾着他流出来的血,在管家背后捣鼓出弯弯绕绕的一团线条。
谢阮探头问:“那是什么东西?”
“画符。”方季遂耷拉着脑袋蹲到旁边,揣着手可怜巴巴,“虽然但是,它为什么不咬你啊?”
谢阮的血肯定比他好用,画出来的符效果也更好。
不远处,埋头画符的黑猫耳尖一动,侧头扫了一眼方季遂。
苍绿色的竖瞳径直落入方季遂的脑海深处,他不知想起曾经被谁支配的恐惧,打了个寒颤,自觉把豁了个小口的手伸出去,“用我的用我的,我皮糙肉厚,流点血没关系。”
黑猫于是又把头低下了。
谢阮看出一点不同寻常,问:“猫会画符,你怎么不会?你刚才差点死了。”
方季遂:“!”
按照谢阮所说,他和管家来回绕着大树跑了不下十圈后,管家出走的智商终于上线,那老东西调转方向,举起斧子就等着方季遂撞上来。
谢阮:“如果你没有及时转向,现在你就是第二个何宥文。”
她朝树根处努努嘴,“喏,他是横着劈开的,你是竖着,多般配。”
“这般配给你你要不要呜呜。”方季遂快要不流血的拇指又被猫咬了一口,委屈得他一屁股坐在了管家的头盖骨上。
没天理了,一人一猫都欺负他,奶妈不要面子的吗!
跑脱的力气渐渐恢复,方季遂一下没收住,结结实实放了个屁。
震得脸贴着地的管家诈尸般弹了弹。
方季遂:“......”千万别诈尸啊。
画完最后一笔,黑猫重重踩过管家的后颈,轻巧地跳向地面,随后用尾巴打了两下方季遂的胳膊,示意他挪个位置。
黑猫:“喵喵。”你去解释。
方季遂:“。”又是他!
但碍于黑猫的淫威,方季遂还是捂着手扯了扯谢阮的衣袖,两人立在一旁,就着稀薄的光线观察起小黑猫的杰作。
“日月相悖,阴阳颠倒,符的走势需要和亡魂,还有他们所在的魂场保持一致。”方季遂说,“没记错的话,小黑画的是驱煞符。”
黑猫闻声踹了他一脚。
方季遂立马站得笔直,“这肯定是驱煞符。”
谢阮:“?”
方季遂:“不经过屋主人同意,管家无法进入内室。从他杀何二的手法来看,管家应该受到了赵舒昕的指使,也就是说,他本人不具备单独作案的能力。”
所以他是魂场主创造出来的一种负面磁场,是为虎作伥的伥,只需要驱尽煞气便能送入轮回。
但,方季遂眯眼仔细看了看,“奇怪,管家没有命魂。”
煞气驱尽,方能往生,只针对三魂俱全的魂体。而没有命魂的鬼入不了轮回,难怪黑猫没有多添一笔往生咒。
原来如此,谢阮若有所思,又问:“你抖什么?”
方季遂:“我怕猫。”
“师父身边养了一只黑猫,从前每逢月中检查课业,那只猫就跟着他老人家一起盯我。”他抿抿嘴,觑着谢阮的脸色,小声说,“实不相瞒,我感觉它长得有点像我师父养的那只猫。”
这话半真半假,全看谢阮自己怎么想,方季遂自认为已经暗示过她了,免得将来被翻旧账。
谢阮听出一点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小黑是你师父派来,捞咱俩离开魂场的?”
事实如此,但方季遂不敢点头。
谢阮了然,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你师父早就知道这片地方透着古怪?”
方季遂摸摸鼻子,抬头望天。
谢阮:“......”
怪不得,档期突然空下来后,她原本计划找个地方度假,压根没想起客串的事。而且经纪人一直不希望她接这部戏,是方季遂拿着陈仪的本子找上自己,把她怂恿到钦江。
谢阮捏捏眉心,“原来是拐我钓鱼来了。”
“哪儿能呢!”方季遂立马撇清关系,“我这不是想替你还了陈导的人情,正好顺路完成师父布置给我的任务嘛。”
谢阮不信,问:“接下来怎么办?”
总不能真的杵在这里等救兵吧?管家的确暂时被封印住了,但何宅内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的魂场主。
按照方季遂的理论,只有破解魂场,他们才能回到现实世界,而破解魂场,必须找到执念最深之人,也就是魂场的主人。
方季遂仰头看了一眼月亮,神神在在吐出一个字,“等。”
“喵~”没错,得等魂场主出现。
黑猫点点头表示赞同,它步伐轻盈,越过挡在身前的方季遂,寸步不离地守在了谢阮旁边。
经过方季遂时,又在他另一边裤脚蹬了个对称的图案。
方季遂心疼地吹了两下不再流血的手指。
如果不是赵家村宗祠选址有异,魂场无法容纳过多生魂,他也没必要扯这么大个谎,替另一个混进魂场的生魂遮掩。
最可恶的是,混进来的家伙目前还不打算暴露身份。
这家离了他得散,方季遂想。
一时间,两人一猫,心思各异。
半晌,子时终于过去,上弦月拨开重叠的云障显露出轮廓,倾洒而下的月辉衔接上窗前淡银色的光点。
谢阮循着光线看向半敞的窗户。
死去的蝉正在迅速腐烂,覆盖在蝉周围的树叶随之枯死。
只有一株迎风盛放的水晶兰,像最温柔最锋利的尖刀,扎根在草灰的气味间。
风里掀起一声哀怜的叹息。
赵舒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几步之外的走廊边,“那些月季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