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但赵舒昕那会儿涉世未深,仍然把何家当做大善人。
何宥文的大嫂只负责剪彩,后面的工作则被何老交给了年轻的何宥文。
何二进村的那天,正好遇上赵舒昕接她父亲回家。
“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人,风度翩翩,体面又礼貌。”赵舒昕陷入回忆,“阿文的车子蹚过泥水,溅了我一身泥点子,他立马停车跟我说对不起,还把我和父亲送回了家。”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怎么抵挡得住久经欢场的风流浪子?短短半月,赵舒昕爱上了何宥文。
“更重要的是,他承诺会帮我拿到一个资助名额。”
赵舒昕需要很多钱,有了何家的资助,父亲的病和她自己的学费都不是问题。
但资助名额还没着落,何宥文就先回了黎津。
深山寂寞凄苦,何二留不住,接替他的人是杨钱。
两人交接时,赵舒昕也在。
她乖巧安静地等在门外,打算和何宥文告别。
“大概就这些事儿,这车你先开着。”何宥文交代完,把车钥匙扔给杨钱。
杨钱接过钥匙,随口说:“真像啊。”
何宥文身形一滞,“什么像什么?”
“喏,那个小姑娘。”姓杨的抬手一指远处倚门而立的赵舒昕,“她眼睛像谢三,别说你没看出来。”
何宥文当然看出来了,他被人戳破了秘密,匆忙逃回黎津。
“阿文走后不久,我父亲的病情又严重了,医生说手术费起码要这个数。”赵舒昕抬起她碰过谢阮的那只手,裸露的指骨比划两下,“他离开前让我有事找杨钱,但其实是杨钱先找上的我。”
杨钱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她父亲病危的消息,主动找上门,顺道带来了佳世的一纸合约。
拉皮条的男人自信能把她捧成第二个谢阮,再不济还能留在手上,供给黎津某些对谢阮爱而不得的少爷们赏玩。
姓杨的怂恿她,“签了吧,签完你就有钱了,你可以把这当成是资助的一部分。”
他可没骗赵舒昕,何家的“资助”本就由他负责,那些大山里出来的男孩女孩后来去了什么地方,杨钱一清二楚。
赵舒昕别无他选,最后还是把自己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她被迫一头扎进佳世的浑水里,再没有出来过。
经纪公司花了三个月把她包装成小谢阮,赵舒昕出道以后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仿品。
那段时间,她在剧组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不会真以为蹭了谢阮的热度就能一飞冲天吧,你只是个冒牌货!”
赵舒昕于是上网查了查谢阮。
她们的眼睛确实很像,眼型狭长,眼尾上挑,内侧略向里扣。
但谢阮瞳色浅,看起来更冷,赵舒昕自己则瞳色偏深,直视某处时显得更柔和。而且她的下颌线条圆润,不如谢阮骨相生得凌厉,富有攻击性。
赵舒昕看了一遍谢阮的成名之作,是陈仪导演的作品。听说谢阮演陆浠的时候也才十七岁,可那样自信大方的十七岁,令她望尘莫及。
赵舒昕却一点也不嫉妒谢阮。
她甚至花了小半个月看完了谢阮所有的作品,最后竟然觉得自己像个愣头愣脑的小粉丝一样,是有些喜欢谢阮的。
“我那天找你要签名,是真心的。”赵舒昕苍白的面孔涌上几分血色,仿佛她又回到了几年前初见谢阮的那个夜晚,“我那会儿确实是你的粉丝,尽管你们可能都不相信。”
手腕上空空如也,但她似乎还能看见那朵谢阮用口红画的小花。
“我不是故意失约。”赵舒昕呢喃,“我只是根本没有办法来找你。”
佳世打着小谢阮的名号把赵舒昕送出道后,就做好了走黑红路线的准备。杨钱觉得只有眼睛像还不够,起码脸型轮廓也要相似,他找人把赵舒昕秘密送到相熟的整形医院,要在她脸上动刀子。
赵舒昕百般不愿。
杨钱从保险箱里取出她签下的合约,说:“多想想你父亲。”
疗养费和违约金动辄上千万,赵舒昕的路被堵死了。
“那何二是怎么回事?”方季遂被小黑蹬到谢阮身边,踉跄两步问,“你不是爱他吗?为什么要杀了他?”
“爱?”赵舒昕忽然面露狰狞,“我爱他,他爱我吗?”
何宥文在佳世再见到她时,并没有表现出久别重逢的喜悦,赵舒昕从他脸上看不出半分期待,但为了钱和资源,她依然做了何宥文见不得光的情人。
外界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何二不敢走漏风声,唯恐黎津圈子里的狐朋狗友知道自己在家养了个替代品,被人耻笑。
时间一长,赵舒昕渐渐接受了对方根本不爱她的事实,但是没关系,何宥文会给她很多钱。
因为杨钱给她的经纪约分成比例很低,很大一部分都是以留置股权的形式挂靠在公司里,所以即使赵舒昕灰头土脸摸着边挤进了流量的圈子,她还是很缺钱。
赵舒昕时常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烂透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浸润在铜臭味中,发烂发臭。
这几年,她无数次撑不下去想要和杨钱撕破脸,最后又因为医院里的父亲,和谢阮画给她的那朵花,咬牙忍了下来。
“我想,如果有机会再见你一面,我就把佳世做过的烂事都告诉你,再求你帮帮我,救我从那里出来。”赵舒昕单手拎起脚边的何宥文,把他扔到月季花丛中央。
谢阮看见她背过身去缓缓蹲下,沙哑的声音隐隐有些哽咽,“可是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凭什么要你来救我呢?”
那些不切实际的攀比和拉踩,别有用心的碰瓷与诋毁,全都不是她的本意。
赵舒昕弯腰捻了捻月季微垂的花瓣,而后抬起手,指尖朝着何宥文轻轻一点。
火焰如同盛大的烟花,在寂夜中绽开。
金红的火光凌空浮在月季花丛上,并不往外蔓延。
几秒后,死去的何宥文痛苦挣扎起来,空气中飘出一丝焦臭。
“那是无愿火。”方季遂低声道,“倘若一个人生前造过杀孽,碰到无愿火便会散发出这样的焦味,你看。”
谢阮紧紧盯着前方跃动的火焰。
漫开的火光犹如一块巨幅的投影画布,公开了何宥文所犯下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