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季遂点点头,“何宥文的生魂既然能被拉进魂场,就说明他本人当时也在祠堂附近,不过这两天没听说有资方探班诶。”
“他是晚上偷偷来的。”赵舒昕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神智,轻咳两声说,“在你进组前一天,何宥文向陈仪引荐了一个风水先生。”
风水先生建议剧组在赵家村宗祠附近布景,如此便能一切顺利。殊不知那只是因为剧组活人多,压得住祠堂里的阴气,更何况压不住才更好。
以百来人的性命做引子,献祭给何家藏在赵家村里的东西,再用怨气饲养阴灵,以换取何家长盛不衰。
而原本代替剧组充作养料的,正是数十年来接受何家“资助”的赵家村人。
赵家村外没有无限可能,何家早已铺设好一条必死的路,将这些“资助”对象送入了见不得光的地下产业。
长得好的就送去合作对象的床上。
长得不太好但身体健康的就拆了这副健康的身体,倒卖健康的器官。
长得不太好且身体羸弱的,胜在有一个聪明能算的头脑,可以经手一些脏活累活,成为何家豢养的鬣狗、伥鬼。
“资助”对象从来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生前饱受折磨,死了自然怨气滔天。
清道夫会将他们送回故地,埋进这偏僻而荒芜的山野,埋进风水先生精心计算过的地点。
这才是赵舒昕真正撞破的秘密。
翡翠镯的金光散了一些,萦绕在她周围的戾气缓缓消散,皮肉于是重新生长出来,覆盖住那具伶仃的骷髅骨架。
赵舒昕变回了她生前的模样。
两颊圆润,有点婴儿肥,是还没动过刀子、最原始的她自己。
赵舒昕蜷起腿懒懒地倚着树根,抬起手腕晃了晃镯子,“何宥文失手杀了我,但也误打误撞为何家找到了成为阵眼的最佳容器。”
顺利的话,停灵满七日后,阵法落成,何家在赵家村的布局便能圆满收尾。
但谢阮来了。
何宥文因为心虚也回来了。
于是魂场初现,而魂场一旦崩塌,作为阵眼的赵舒昕必定灰飞烟灭,失去了阵眼的阵法自然也无效了。
“因果轮回,不外如是。”赵舒昕勾起唇角,“停灵七日,最后一天是亡魂与生者的告别。何宥文来得不凑巧,他进门的时间点,刚好是他彻底杀死我的时间点。”
何宥文杀死赵舒昕当日是第一天,而谢阮在赵舒昕“失踪”后的第三天来到赵家村,正常拍戏历时三天,期间剧组因大雨停工一天。
她于傍晚进入魂场,昨天刚好是第八天。
停灵只停七天,何宥文也是第八天来的钦江,所以他来晚了。
所谓“老爷不喜等客”,既是在告诫生魂遵守魂场主的规则,其实也变相暗示了何二死亡的原因。
而且何二动手时被赵舒昕看见了他的脸,所以进入魂场的生魂只要察觉到杀意,就不会被里面的亡魂立刻杀死。
至于管家,方季遂打了个哈欠,问:“管家是你什么人?”
没有命魂却受魂场主支配,一般来说得是生前的亲近之人。
赵舒昕闻言,偏头看了一眼脸朝地的管家,“是我父亲。”
赵父死后生出执念,仍然放心不下女儿,命魂去往轮回之境,却还有三魂六魄留在人间,随处游荡。
直到机缘巧合,因为一缕残存的气息跟上何宥文回到钦江县赵家村,才最终附在了那柄板斧上。只要是陌生人误闯小院,就会受到攻击。
“谢老师,我没想害你。”赵舒昕叹了一口气。
只是受到阵法影响,理智全无,偶然闻到熟悉的气味便固执地把人拖了进来。
再多的她就不能说了。
弥留之际的嘱托总是太过沉重,赵舒昕不需要谢阮的承诺。
不出意外的话,另一个倒计时应该快结束了,等谢阮收到那条消息,帮与不帮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无论什么结果,赵舒昕都坦然接受。
月季小院中,沉默肆意蔓延,头顶月光愈发微弱,天际慢慢擦出一线鱼肚白。
亡魂开始消散,水晶兰失去了它原本的光泽,化作齑粉四散在空气里。
赵舒昕安详地枕着树根,已然接受了自己的归宿。
那张苍白的面容漾起一抹真诚的笑,“谢阮,我要走了。”
“谢谢你。”
“对不起。”
话音落下,月季花丛翻涌起淡金色的波浪,管家和何宥文接连消失,赵舒昕也只剩下一道虚影。
谢阮抬眼望进她的眼睛。
没有愤恨、嫉妒,有的只是释然与轻松。
在真正的死亡降临以前,赵舒昕终于做回了她自己。
良久,谢阮张了张嘴,无声吐出一句,“没关系。”
至此,金红的太阳终于完整跃出了地平线,朗日晴空却骤然下起小雨。
谢阮重重闭了闭眼,随后走进雨里,停在赵舒昕消失的地方,伸手蘸着雨水,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姓名。
凋落的花瓣缀在每一笔,仿佛有人在做最后的告别。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