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粥。”谢阮笑着回看周邂,“这是谁的小名?”
周邂眼神飘忽起来。
木牌是他出生时老爹雕给他的,大哥和周夏时各有一枚,但整个周家只有周邂小名叫粥粥,因为周夫人怀他那段日子,特别爱喝白粥,他爹曾经连续三个多星期被半夜两点饿醒的周夫人摇起来去厨房煮粥。印象之深刻,以至于他爹给崽取小名时,粥粥两个字脱口而出。
谢阮弯起双眼,在心里又默念一遍,而后将小木牌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她曾见过的那块方形木牌也是有气味的,类似受洗时闻到的香料味,但周邂的这块不太一样。它和周邂身上的气息系出同源,都是那种沐浴过阳光的枝叶才会有的气息,干燥的木料使人很容易联想到深谷中自由生长的参天大树,兼具野性与清新。
“这是什么木头?”谢阮摊着掌心,把猫猫头还给他。
“扶桑。”周邂从她手里接过木牌,重新挂回脖子上,“传说中,扶桑木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一切阴暗在它面前将无所遁形。”
所以他才能顺利找到谢阮。
扶桑木上附着的生气在魂场里能够吸引生魂靠近,如同寒冬寂夜燃起的火焰,为迷失方向的旅人指明道路。
谢阮低头闻了闻指尖,似乎在回味猫猫头小木牌的触感。
“我们坠河之后发生了什么?”她问。
周邂回忆道:“你晕了过去,然后生魂离体,应该是受到那辆小轿车的猛烈撞击,方季遂和我说过你才从魂场出来不久,大病初愈,魂魄本就不稳。”
他顿了顿,神色间掠过一丝不自然,语速也加快了些。周邂隐去他是如何把谢阮带回岸边的,只言简意赅地提到运河沿岸阴气倍增,他等方季遂带着救援队赶到现场,便立刻分离出生魂前来寻找谢阮。
好在他逻辑严密,装的挺像回事儿,谢阮接受良好,又问他知不知道魂场的具体位置。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慈安医院里面。”周邂抿唇,视线隐晦地扫过她的唇珠。
谢阮闻言并不惊讶,冷淡的面容顷刻间柔和下来,眼底涌出几分眷恋。
周邂移开视线,“你知道这是谁的魂场?”
谢阮点点头,“是我母亲。”
果然,谢阮又因为和魂场主人关系密切而被拉入其中,但周邂直觉这件事和谢阮的八字也有关联,出去后得找二叔问一问。
魂场真正的入口在慈安医院东南角一间配置华丽的病房门口,周邂循着阴气追过来时,房门紧锁。他俯身凑到探视的小玻璃窗口向内张望,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黑气缠身的女人,她面容苍白,神色憔悴,几乎是在周邂望过来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她僵硬地转过头,视线对上周邂探询的目光,肖似谢阮的脸上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让他很容易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周邂很少进入魂场,因为他天生就和魂场中的阴气相悖,一旦以人形进入,要不了多久就会惊扰到魂场中心那具拥有自我意识、三魂七魄俱全的亡魂,但黑猫不会,化作原型后,只要收敛气息,便能与魂场融为一体。
这次情况紧急,谢阮的气息完全被魂场隐去,他只能以人形的状态在魂场里摸索,以期引起魂场主人的注意,从而放弃隐瞒谢阮的去向。
周邂出入过许多个魂场,对于恩怨情仇早已司空见惯,亡魂因为执念才不肯入轮回,强留在某地等待机会,或是报复,或是威吓。
阮栀榆和他见过的亡魂截然不同。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亡,滞留在河底实属无可奈何。她挣扎在那些想要将她同化的怨气之中,却仍然保有生前的理智与温柔。
阮栀榆长年累月徘徊此间,从未害过生魂。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阮栀榆不会把谢阮带进魂场。
“可当我拿起那块木牌的时候,她说要带我走。”谢阮垂着眼,幽幽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周邂侧眸,轻声说:“木牌只是意外。”
阮栀榆被刻有自己生辰的木牌镇压在病房里不得往生,碰巧谢阮坠入河中,拉人进来原本是有事交代,没想到木牌受河底的冤魂影响,染了煞气,险些害死谢阮。
“她很愧疚。”周邂踟蹰片刻,抬手覆在对方头顶,安抚地顺了顺她乱掉的发丝,“她很爱你,你想见她吗?”
谢阮一怔,“可以吗?”
周邂点点头,他起身拍掉裤子上沾染的香灰,朝谢阮伸手,“我带你从这里离开,回到魂场真正的中心地。”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谢阮毫不犹豫地抬手搭在他掌心,借力站起来。
“跟紧我。”周邂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取下一盏蜡烛,丢到两侧垂下的帷幔上。
烛火迅速向上蔓延,熊熊大火蒸腾起灼热的温度烘烤着高台之上的牌位,噼里啪啦的焚烧声中,怪异的木香四散开来。
谢阮本能屏住了呼吸,下一秒,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扶桑木的清香紧接着在呼吸间绽开。
虚空中荡开一阵朦胧的白光,两个人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