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周邂,谢阮实在是太脆弱了,他这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为谢阮续命。
良久,阮栀榆终于释怀,她移开眼,出神地盯着灰白的天花板,四周黑雾疯狂窜动,眨眼的工夫便将她和两人分隔开来。
她因此没有看见金光里忽然溢出的青绿色光芒。
一半在周邂体内,另一半则通过阵法悉数附着到扶桑木上,源源不断沿着谢阮的手流入她的身体里,庇护着她的心脉。
与此同时,另一道浅浅的如丝线般的红渐渐浓郁,从两人心口迸射而出,延展向对方,缠绕、交织、融为一体。
大阵压下来的刹那,魂场崩塌,过往模糊的记忆如同纷纷扬扬的雪花涌入脑海,谢阮双眼紧阖,倒在了周邂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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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津下了一夜暴雨,清晨雨停,天空一碧万顷,淡金色的晨光悬在天边,像一层朦胧的光膜。
谢阮在一阵轻微的窒息感中醒来。
她慢吞吞翻了个身,看见窗台上摆着一盆绿植,枝叶苍翠欲滴,在微风中左摇右晃,丝毫没有受到大雨的影响。
另一边,低矮的茶几上放着一盅热气腾腾的粥,病房内没有其他人,但看样子,照顾她的人应该没走远。
谢阮出神地望着保温桶,冷不丁想起一件旧事。
那时她刚记事不久,从幼儿园出来没几步便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大黄狗吓了一跳,回家不久就开始发烧。
迷迷糊糊间,谢阮梦见自己在一条漆黑的路上拔腿狂奔,幽长的路没有尽头,背后却有一只冲着她狂吠的大狗。
小谢阮烧得脸蛋通红,额头上全是汗,她双手攥紧了棉被,嘴里嘟嘟哝哝,好像在说梦话。
她不知疲倦似的在梦中跑了很久很久,直到道路两侧砰地亮起灯光,身后密集的狗叫声才慢慢失去了踪迹。
“元元不怕,妈妈在这呢。”温柔的女声像一双无形的手,拂去了她眉间的褶皱。
灼热的呼吸里卷进清浅的玫瑰香,小谢阮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元,比圆满更多了一层深意,她是阮栀榆的第一个孩子,是阮栀榆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留下的孩子。
谢阮想起小名的意义,鼻尖一酸,原来她也是被人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掩在被子下的手下意识收拢,手心却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了一下。
她摊开掌心,发现周邂的猫猫木牌还躺在她手里,扶桑木如同上好的玉料,温暖润泽,不知怎地,这会儿有些发烫。
谢阮撑起胳膊坐到床边,打算仔细研究一下周邂的小木牌,忽然听到门外一阵骚动,她赤脚踩着地毯,扶墙走到门边,把门拉开一道窄缝。
护士医生推着一张急救床匆匆经过,紧随其后的几个人神色焦急。
谢阮一愣,她看见了方季遂。
一行人正朝着急救室的方向赶去,谢阮顾不得胀痛的脑袋,胡乱踩了一双鞋子就往外跑。
她追上方季遂时,急救室的门刚刚关上。
大门顶部,红色的指示灯噌地亮起,而银色外门泛起冰冷的光,令人本能地感到不安。
谢阮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在眼前,眼底仿佛仍然覆盖着一室猩红血迹。
她沉默地站在墙角,心跳得很快。
方季遂缓了口气,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绕到拐角边才发现谢阮。
“阮姐,你怎么来了?”他掏了掏裤兜想给梁桢打个电话,结果什么也没摸着,应该是刚才来得匆忙,手机落在周邂房里的小沙发上了。
谢阮嗫嚅着问:“谁在里面?”
方季遂不吭声。
谢阮心下了然,“周邂怎么样了?”
方季遂有一瞬的迟疑,思索片刻还是没有瞒她,“不太好,但师父已经在来的路上,师兄会平安无事的。”
原来不是错觉,谢阮膝弯一软,颓然倒向走廊一侧的墙壁。
魂场崩塌时的画面一帧一帧在眼前重现。
她双手环抱,搭在自己胳膊上,试图还原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周邂弯腰,用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和背心,金光璀璨得近乎刺眼的瞬间,他抱住她毅然转过身。
两人位置调换,周邂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陷入昏迷的前一秒,谢阮隔着消散的薄雾隐约窥见一张失了血色的面孔。
彼时周邂眉头紧锁,唇缝间缓缓洇出一道血线。
滚烫的血坠向地面,难以忽略的温度却仿佛穿透皮肤,落在了她心口。
保命的术法是骗她的。
扶桑木只有一块,周邂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