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独孤靖顾虑之意仍是未消,“可陵阳公主虽与太子以及王爷一母同胞,却是与太子关系更为亲厚。”
“双飞楼的察子最近探查到,驸马近年私下侵吞不少农田。” 商珞毫无表情的面容浮出一丝笑,道明此行的最终目的,“还劳烦阁主费心,同驸马阐明当中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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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陵阳公主府的请帖如约送到陆宅。
陆棠舟颇为费解,陵阳公主与陆家素无交情,为何会给他发来请帖。
可公主既然相邀,断然没有他推拒的份,当即命初三准备贺礼。
初三办事效率一向高,不出两日便将装有贺礼的紫檀木匣子呈到陆棠舟跟前。
匣子甫一打开,陆棠舟倒吸一口凉气。
他只想着初三办事妥帖,却忽略了初三没送过礼,更没碰过女人,大抵想着对方既是公主,往贵重了送总不会出错,才会挑选这么一支足有手指粗的纯金簪子。
陆棠舟将匣子合上,推回给初三:“贺礼之事,你去同霜叶商量罢。雍王与公主一母同胞,她又是雍王的人,说不定知晓公主喜好。”
“这是郎君的意思?”
得知初三来意,商珞沉吟片刻,问道。
“是,”初三以为商珞起了疑心,故作局促地解释,“阖宅上下除了霜叶姑娘你,都是尚未成家的大老爷们,哪里知道女儿家都喜欢些什么。”
其实商珞并不是想知道为什么陆棠舟要她给公主挑选贺礼,而是想知道为什么陆棠舟对她的回避,竟然已经到了连这种小事,都要通过初三转达的地步。
从桃李村回来后,陆棠舟以她伤势严重,行动不便为由,免了她的近身侍奉。
起初商珞并未多想,可等到她膝盖上的伤大好,陆棠舟仍没有召回她的意思,商珞才觉出不对劲来。
难不成陆棠舟有什么事需要刻意提防她?可若果真如此,陆棠舟绝不会这般明显,更何况从她偷听的结果来看,最近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直到与陆棠舟偶然碰面,商珞才理出些许头绪。
商珞至今都记得,陆棠舟那副如同见了洪水猛兽的神情。
虽然一闪而逝,却也足够她记忆犹新。毕竟陆棠舟面上几乎不曾显现过如此生动的神情。
商珞左思右想,觉得症结应当出在她的告白。
她光顾着“真情流露”,却忽略了,陆棠舟这样的读书人,喜欢的是温婉含蓄的女子,相比之下,她的言行太不矜持了些。
往好听了说,是坦荡是率真;往难听了说,那就是不要脸,这些自诩清流的人家最不齿的做派。
可话又说回来,命都快没了,她要这脸面又有何用?
只是照这个势头下去,陵阳公主的生辰宴,陆棠舟必定不会叫她随侍。
可生辰宴,是她暗杀独孤靖的最佳时机。
她必须在现场。
商珞眼波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瞥向初三。
只要初三无法随侍在侧,她就有机会顶替上去。
“初三哥,”商珞顺手打开装着贺礼的匣子,原想着闲聊几句叫初三放松戒备以伺机下药,却在匣子启开的刹那愣在当场,“你、你打算将此物作为贺礼赠与公主?”
初三瞧商珞这副神情,竟是与自家郎君如出一辙,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物可有何不妥?”
商珞嘴角忍不住轻微抽了抽,岂止是不妥,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论市井还是朝堂,想要了解一个人,礼物最能见微知著,不仅展现送礼者的出身、性情,更能从中窥探送礼者的态度。裴时煦便极热衷借此试探其追随者。
陵阳公主与裴时煦一母同胞,对待礼物的态度也一脉相承。据说往年生辰便有送礼不合公主心意者,被当场扫地出门。
这粗俗得恨不得闪瞎人眼的金簪子送出去,陆棠舟只怕连公主府的大门都别想踏进去。她一番谋划岂非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商珞轻叹,“初三哥,这簪子贵重是贵重,却流于俗气,哪配得上公主凤仪万千,只怕公主见了,也会误会郎君有意冒犯。”
初三听商珞这么一说,总算意识到不妥,认真求教:“依霜叶姑娘之见,郎君送何物最为妥当?”
“礼不在贵重,而在心意。”商珞笑了笑,“不知郎君可擅丹青?”
初三点点头,神色间隐有自得,“自然。”
其实他并不曾见过自家郎君作画,只是见主君曾喜笑颜开地炫耀郎君在文渊书院课业优异,琴棋书画无有不通。
“公主驸马鹣鲽情深世所称颂,郎君若是据此作画一幅,必合公主心意。”
初三觉得这提议甚好,随即却又想到,“可是郎君并未见过公主与驸马……”
“也不见得非得画人嘛,”商珞漫不经心地说着,藏在衣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弹,一只米粒大的蛊虫飞出,贴上初三后颈,“画些鸳鸯之类的借物喻人不就行了……”
初三茅塞顿开,“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忽然初三眉头一皱,挥掌朝后脖颈拍去。
“奇了怪了,也不是夏日,怎会有蚊虫。”
商珞眼见初三摊开的手掌上,蛊虫的腹部已由红转黑,暗自松下一口气。
这说明,毒素已经注入初三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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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陆棠舟提起紫毫笔,自砚台蘸取墨汁。
这几天他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抽出一点空闲,为陵阳公主生辰作画。
垂目凝睇桌案上铺开的雪白宣纸,陆棠舟脑海却鬼使神差闪过一张芙蓉面。
笔锋轻触宣纸,提按,转折,线描,勾皴……一番行云流水的运笔用墨,脑海中那人挥之不去的身影跃然纸上。
眉弯如月,杏眸含星,朱唇轻扬,百花失色。
大多数时候,她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摆件。这样明媚鲜活的神情,是极少在她面上出现的,因而令他分外印象深刻。
陆棠舟搁下笔,举起画纸。
对上画中人灼灼笑眼,陆棠舟眸光逐渐晦暗。
他以为,只要对她避而不见,就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忘却她声泪俱下的告白,她清甜的体香,她贴在他胸膛的温度,他震耳欲聋的心跳。
可如今看来,反而是他紊乱的心,经过光阴的沉淀逐渐清明。
这种滋味,简直糟糕透顶。
母亲曾说,感情是世间最不讲道理的。幼时他不懂,现在却仿佛懂了。
陆棠舟袖袍拂起,薄如蝉翼的画纸凌空飞舞,落入燃得正旺的炭盆,少女的笑颜寸寸燃尽成灰。
水鸟和鱼,如何能够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