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去死?”
炼阵室石门大开,城主卷着若烟石散出的雾气,步上前来,将惊惶的侍从们留在门外。
少年正蜷缩在地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嵌住了身首四肢,动弹不能。他两眼大睁着,无神,双眸布满了血丝,口中短促地吸着冷气,不像是呼吸,倒像在吞成千上万根银针,细细密密的锐痛从喉咙滑到肺里。
缺氧和叫人几近昏厥的疼痛使他面色惨白,而白纸般薄薄的皮肤下,却有层叠的黑白纹路在血肉中纵裂,狂躁的灵力向外挤动,整个身体若无压制,随时都能爆成血沫。
“为什么要去死。”城主蹲下身,将他的脸扭过,直视着自己,语气冷厉中又透着难掩的疲惫,“自爆?是谁教唆你?”
炼阵室外守候的修士们听闻此言,打着哆嗦噗通跪地,将头磕得咚声作响。
“城主、城主!我们万万不敢教少城主这些事啊!是少城主说炼阵不要人在旁护法,把我们都支出来!城主饶命!我等今后定寸步不离!城主饶命、城主饶命……”
声音消失了。韩景不用转动胀痛酸涩到极点的眼球去看,就能知道安插在他身边的八名修士,都因为他安排的这次“失职”,已被随手处死。
“自爆前还知道要支开他们,你以为本座是派他们来监视你?”城主紧盯着他那双满是恨意的眸子,被少年的稚嫩气得发笑,“他们只是用作服侍,管不着你死活,你若不想要,他们死后,不会有人来了——
本座为你点了一根命烛。”
她说着,凭空托起一枚灯盏,灯盏底部有一枚细丝直接入她体内,其中无蜡,只有一丛火蕊在颤巍巍扑烁着,正对应韩景现在被吊在鬼门关前的一条命。
“你状况如何,本座随时知晓,不管你想死在何处,普天之下,还没有本座赶不到的地方。
本座不死,你就不会死。”
城主又掐着他看了一会儿,本就没有多少的怒意被她权衡利弊后压了住。她舒出口气,把韩景放回地上,自己站起身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本座记得之前同你谈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城主被搅扰计划,有些烦躁,“本座没精力陪你一而再再而三胡闹,霞谷那群人还在无极殿等着,本座要处理的事不止你一件。”
地上少年的身体绝说不上单薄,反而在常年修炼的影响下长出了一身匀称的肌肉,刚好能将少城主那身略显宽大的日常服制撑起,协调端正。
而此时被裹在服制里的人,却如同一头恨极的幼兽般,用凶厉的眼神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饲者。
“两千多年来,天赋能达到乙等的弟子都寥寥无几,甲等更是仅有两人,可你竟能达到甲等之上。
你是本座见过的最有天赋修习六爻阵道的人,整个万刃城的资源,对你来说皆是予取予求,如此娇养惯了,竟叫你生出不满来?”
城主自顾自说下去,像是对疲惫中还要处理微末小事的抱怨。
“时间不够了。本座此刻还能保下万刃城已是万幸,本座培养的人选不能有丝毫差错。白璧微瑕,在本座这里绝不允许,错误的信仰是你唯一的污点,必须抛下。”
她对韩景自爆的原因并非一无所知,之前问韩景为什么,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躁郁。她说完这句话便收住自己的情绪,开始直击痛点,“花鹤城前两天被从地脉中喷出的灵力洪流给溶解了,一城的修士死了十之五六,你知道了?”
韩景不语。他本该爆开的血肉被巨力死死压缩着,全身承受着同时被撕裂和挤压的胀痛,让每一个极轻微的动作都犹如酷刑。
城主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平静注视着他,“本座在问你话。”
直到将近半刻钟后,韩景攒着力气从喉咙中挣扎出一声变调的“是”,她才缩短了这场无声的煎熬,“本座命人将外界的情报送到你洞府,是为了让你明理笃志,不是叫你捕风捉影,去信天衢宗的鬼话——人人都能信,唯独你不能。
本座再说一遍,修习六爻阵道不会带来天灾。
不管别人往你耳朵里吹什么阴风,你都记好了:
天衢宗那些满口仁义的信条只是摆设,韩氏主脉那群人面上有多光鲜背地里的手段就有多脏,他们只为自己、他们的天道,只替他们自己牟利。”
“……是。”少年答着,可他眼中的狠厉没有滋养出丝毫信任,挣扎着答复,充其量只是出于对快些结束对话、结束折磨的渴望。
这比死要难捱的多。
城主自然看了出来。
她不想为日后留下任何隐患,以至于自己还要在心力交瘁时腾出手来,处理继承者的反叛。
“知道明日要做什么?”
“朝贺。”这两个字韩景说了许久。
“何时。”
“辰时。”
“现在何时。”城主问。
她等了半晌,韩景明白了什么,紧咬着牙,逃避似的,没能答上来,城主便替他答道:“酉时。”
“明日在那些势力诣阙朝贺前打理好仪表,你现在成何体统。一个时辰可够了?”城主又问,同样是没给他答话的机会,“卯时会有人给你送药,速效,不需费太长时间炼化。整衣敛容后,再赴朝贺。
剩下的六个时辰,你就待在此处净心反省。”
强硬的手段从来不能自根源解决矛盾。若放到从前,她兴许会试图和这位少城主阐明道理,指望着韩景和她站在统一战线。
但也不知道这人小小年纪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论说教、责罚,他都固守己见软硬不吃,对她抱有的始终都是敌意。现在,只能贪图效率,用最简单的方式叫他安生些时日。
可这次,即使是强硬的手段也没能达到她的预期,少年在重压下,对她爆发出的恨意反而更甚。
“不服管教?”她为此做了下一步准备。
韩景觉察到强如归墟境修士的神识纵入丹田,让那枚金丹连自爆被压抑后产生的孔隙都被探得一清二楚,叫人如自高空坠落失重般惶然。
“基础还是不行。六爻阵道特殊,需夺天地造化,驯服阴阳,不是与阴阳并行。
你若从结丹期开始,就只能做到调用阴阳之力,而非凌驾规则之上,待修炼至后期,此界法则定会将你压制得进无可进。
你做不到逆天而行,就不可能走得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