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中州,风清月明楼。
程澈应邀从楼上下来,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县令大人,好久不见了。”
修长的魔人迎了上来,那双桃花眼含着喜悦,仿佛久别的老友一般热情。
“呀!程澈!我调进都城啦,怎么样,见我是不是吓一跳!”
程澈笑道:“是啊,刚刚丫鬟来传话,我还以为听错了,恭喜高升。”
县令嘿嘿笑着搓了搓鼻子,继而眼珠四下一转,搂上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人魔两界的门开了?”
程澈身子微微一僵,“有这回事?”
“据说,据说啊,小道消息,你夫人回人界了,还全然康复了。”县令舔舔嘴,八卦地凑近程澈问:“你怎么没回去啊,你们两个发生什么了吗?”
程澈的笑意朦朦胧胧,看不清情绪,“大人,今夜风清月明楼的曲不好听,您还是别来了。改天,改天曲好的时候,我叫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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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风清月明楼依然热闹,歌舞已起,人声鼎沸。
两个跑堂抬着一只巨大的青瓷盘上了榻,将一条整顿的鱼放在铎畔的桌上。
铎畔已有几分醉意,他抬手一挥道:“请吧程先生,这是专门给你点的,你不是说过在你们那里,有无鱼不成席的规矩吗?”
坐在对面奏乐的程澈手下未停,稳声道:“谢三殿下。”’
“你啊,什么都好。”铎畔直起身来,倾身看着程澈,“就是性格太闷了,还是没你师尊有意思。”
程澈拨弄琴弦的手几不可计地颤了一瞬,那音调还没来得及走,便被他抹回了正轨。
“不过也不是坏事。”铎畔重新向后躺倒,眼疾手快的妓女忙塞了几个靠枕在他身后,铎畔颇为满意地眯起眼,“他日我登临魔皇之位,也需要你这么个稳妥的人。”
程澈唇角微扬,“殿下说笑了,当年陛下是要您秘密整军西南,发展民生,借西南壮大遏制东部贵族势力。六年时间,皇都拨款五千万两黄金,灵石三千担,可惜西南不争气啊,这些年毫无发展。倒是三殿下,您门下有才能的客卿愈发多了,您的铁甲营全部换了最优良的魔骢,部下势力也愈发强劲,有这般实力,那里差我这一个呢?”
程澈向来弹筝,今日手下却是一把古琴,他挑拨得极慢,几乎随着他的语调一下一下打在铎畔心上。
铎畔不知他突然提起这话是何意思,脸上的表情微妙地收紧了,他思量片刻道了一句:“都是你的功劳。”
“是啊。”程澈毫不谦虚地认了这夸赞,“妄恨县的账目我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我甚至把它包装的更为得体。可是殿下,若是有一天东窗事发,这就是我的苦劳了,命苦的苦。”
铎畔眉目一沉,问:“你什么意思?”
“天子无为,百姓就要吃世道的苦。为了魔界太平,我觉得您不要当魔皇为好。”程澈话音未落,袖中寒光一闪,一把短剑已然握在手中。
铎畔带来的十来个便衣护卫立时暴起,可还未来得及拔出武器,就在程澈的剑下丧命。
风清月明楼中顿时惊喊震天,客人杂役纷纷出逃。
铎畔反手擎起巨刀,两臂高举,劈手冲着程澈砍去。
那纤细的短剑竟接下了这蓄力一击,短剑微转,转瞬散了刀刃上的力道。
铎畔心惊。
他早就知道裴瑾晞的本事,甚至知道弘璧仙尊座下贵徒陆世,可程澈的名声他没听过,他本以为只是个意外与裴瑾晞来到魔界的倒霉弟子,艳楼那晚他也不认为程澈能杀了自己。
他留程澈并非因为畏惧,只因妄恨县乃至整个西南的账目做得太漂亮,他需要这么个人在身边。
可现在他才发现,他似乎小看了眼前人。
破风声起,铎畔挥刀横砍,直冲程澈项上头颅。
程澈极快地俯首,反手握剑,一剑横扫。铎畔闷哼一声后退,胸前出现一道血线。
几次交锋他都没有切实从程澈身上讨到便宜,这让他有些焦躁,他不知道这种焦躁到底是源于他还未制服程澈,还是他根本制服不了程澈。
眼见短剑的冷光重新朝自己袭来,铎畔低声说了几句魔文。
立时风清月明楼中所有的影子皆朝着程澈奔去,他们来到程澈脚下拔地而起,形成黑暗而粘稠的牢笼将程澈困在其中。
铎畔重新提起巨刀,目中杀机毕现。他本想生擒这小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下看来取其性命永绝后患才是要紧。
他集聚魔力,冲着那黑影牢笼再次做出下劈之势。可下一刻一声筝鸣响起,铎畔几乎在一瞬间想起当年艳楼的乐声,几丝银光闪现,黑影牢笼即刻被撕裂。
程澈的胸前的银衫被渗出血迹,他怀中抱着一把剔透的筝,手抚琴弦,那弦竟从古琴上纷纷飘起,缠绕于他的指尖。
弦鸣响起,铎畔抬刀格挡,弦刃擦过刀锋,“刺啦”的声响伴随着飞溅的火光,铎畔在那其后看见了程澈冷极的眼神,砭肌刺骨,他不禁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