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冉并不逼迫,只低下头喝那碗几乎照出影子的清粥。
温舒旭想了半日,一拍大腿,“既是因天热不好卖,你加些冰块便是”。
那街上的凉水荔枝膏为何这般好卖,不就是因为里头加了雪白雪白的冰块,让人一碗下去浑身的燥意尽退。
温舒冉两眼微亮,将盆里剩下的腊肉尽数夹进弟弟的碗里,“还是阿旭有法子,我怎么没想到呢”。
温母轻咳一声,打断温舒旭的洋洋得意,“我的儿,你还是年岁太小,这冰铺里的冰最是昂贵,咱们家这小本生意,哪里值当这般花费”。
挣钱交于她,可以。
把钱从她的兜里掏出来,那是万万不能的。
若是平时,温舒旭自是不会反驳,但刚才的夸赞如同烈火烹油,此刻偏一盆冷水浇下来,让他整个人都炸了起来。
“妈这话便是鼠目寸光了”。
他蘸了点碗里的稀粥水在桌上写写画画,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写的丢手拉脚。
“一碗卤梅水只能卖一文钱,若是加了冰,便可卖两文钱,这便能补救这部分的花费了”。
“再说了,这样热的天,谁乐意喝温热的东西”。
温母悄悄护住怀中钱袋,“你这倒霉孩子,不过卤梅水而已,谁乐意花两文钱买这不值钱的贱东西”。
温舒旭皱着眉头,“我们弟兄们在外头吃饭喝酒,莫说是两文钱,便是再贵也是有的”。
他直接伸手去扯温母的衣袖,摇晃如同稚儿,“妈······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家里唯一的男丁本就是温母的心头肉,如今又是这般殷切哀求,温母顿时心软下来,但怀中的银钱同样也是她的命根子啊。
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取舍。
“这·······”左右为难的妇人只能将眼神递给自家的小棉袄。
往日这个时候总是阿冉出面打圆场,她只需做一个心疼儿女的好母亲便好。
温舒冉看了眼亲娘,又去看亲弟弟,满脸都是不知所措,只能涨红脸哀声道,“我、我·····我什么都听妈跟阿旭的”。
温舒旭自觉得了支持,更是得意,他稍稍用力,不知为何,温母怀里的钱袋便落入他的手中。
钱袋在空中快活的跳动几下,而后送到女郎的手上,“诺,阿姐,你拿去买冰罢”。
温舒冉吓得直接跳起来,忙摆手拒绝,“阿姐不能要这个钱,再说了,阿姐怎会知道去哪买冰”。
她将钱袋重新推到温舒旭的面前,“还是阿旭去吧”。
若是她沾手了这个钱袋,这个买冰的主意只怕根本不可能实现。
眼下这般,正正好。
温母悄悄松了口气,但到底是失了钱袋,脸上实在挂不上笑意,病歪歪的咳嗽了两声,却未得到任何人的询问,一时间连桌上的菜也不想吃,只推脱身上不好,扭身进了屋子。
温舒旭仿若没看见,他掂量着钱袋,说是要找相熟的好兄弟去问买冰的事宜,一抹嘴便出了门。
孤零零的小娘子一人独自留在院中,她怯懦的看着弟弟的身影,又看向正房的方向,面上满满的不知所措。
砰的一声,正房的窗户被猛的关上,吓得院里的女郎一激灵,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房里头的人此刻正贴着窗户,听见外面响起淅淅索索收拾东西的声音,隐隐约约又听见了几分啜泣的呜咽,这才慢悠悠的呼出一口浊气。
幸好。
不是她不疼爱自家闺女,只是阿旭已经这般胡闹,若是再没个听话懂事的孩子,这日子,怕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温母长叹一口气,只觉得身上仿若有千斤重,她摩挲着找出钥匙,轻手轻脚的打开上锁的箱笼。
圆溜溜的铜钱闪着黄澄澄的光芒,更有银饼雪白银亮,温母一枚一枚的数到入神。
外间,本该啜泣的人燃起艾草,将屋内屋外全部熏过一遍,又去内室,见温母守着一盏油灯做针线,少不得劝上两句。
温母手中不停,“这针线明日便要交给掌柜,只怕今夜要熬到深夜了”。
她锤了锤酸痛的脖颈和肩膀,叹道,“可惜我年纪大不中用,眼睛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温舒冉也跟着叹息,顺手拿起旁边的剪刀剪出一个漂亮的灯芯,屋内顿时亮堂许多。
她语气轻快道,“您不用太过担忧,等阿旭出息了,您啊,到时候就是咱们家的老封君,只管享清福便是了”。
温母想着自己穿金戴银高坐明堂的场景,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等回过神来,早已不见闺女的身影,针线活也好好的待在自己的手里。
??阿冉竟然没有把活计抢走?
还是说,是她今日表现的不够明显??
外间,温舒冉一头钻进自己的房内,阖上门,微不可见的笑声低低响起。
邻居家的狗侧了侧耳朵,仿若听见了恶鬼呜咽的声音,立刻夹着尾巴狂吠几声,旁边的狗不知缘由,争先恐后的跟着叫了出来。
一时间巷子里充斥着狗的叫声,紧接着便是主人训狗的声音。
一片嘈杂中,张狂可怖的笑声隐隐约约,若隐若现,只有最灵敏的黑狗听得清楚。
它说不出话,只好用狗爪捂住眼睛,将自己躲往狗窝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