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这半日忙碌极了。
温舒冉先是将桶内的卤梅水卖得一干二净,又去了常光顾的药铺备足下旬的物料。
独轮车并未按照往日的路线归家,反倒是在朱雀大街的十字路口拐去长乐街,又走了小一刻钟,才停在一个青砖黛瓦的宅院门口。
谢宅。
虽说往日她与谢大人交好甚久,却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也是,开始是被人豢养在后院的‘侍女’,后来是后妃的‘养女’,哪有机会从前门逛宅子。
温舒冉自嘲一笑,仔细的打量起这个地方,门头上的题字看着十分熟悉,下笔苍劲有力,整体古朴圆润,只有拉长的笔锋露出些许锋芒。
许是年轻的时候,藏得还不够深。
温舒冉暗自欣赏片刻,正待将独轮车摆在墙边,却见那谢宅的门房正探头探脑的看着她。
“敢问,你便是那温小娘子?”
孙二有些拿不定主意,瞧着这人一身的装扮,布衣破车,的确像是西市的破落户,不过这走路的姿态,眉眼当中的气势········
倒像是在富贵窝中浸润出来的人。
嗐,这还真不是瞎说,他们做门房的,靠的就是这双招子吃饭,轻易不会看走眼。
“正是,我······”
手边没有铜镜,照不见人影,但忙碌了这大半日,想必有些调皮的碎发偷跑出来,温舒冉只能顺手抚了抚鬓边。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紧张,“我·······没来迟罢?”
晚霞映照在少女的脸上,细碎的光芒跳进大而亮的眼眸中,她正抬眼望去,透过门房的身影,眼巴巴的往打开的大门里头眺望。
二进的小小宅院并未有甚阻挡,里面的一切都一目了然。
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走动的身影。
孙二跟着回身看过一眼,静谧的宅院,连一丝风都不曾吹过,他暗自叹气,将藏在身后的包袱交给来人。
正是今日那件被弄脏的衣裳。
天边有云飘过,挡住了晚霞的光芒,少女眼中的希冀也随之消散。
夏日的忙碌,喉间早已干涸,温舒冉吞咽几次,哽在喉间的肿块依旧没有消失,倒是鼻腔中有水意弥漫。
他竟然连面都不露!
他怎能这样对她?
小小的,轻薄的、只装有一件衣裳的包袱,被重重的扔在独轮车上,车轱辘飞快的轧过石板路上———巷子里还回荡着声音,却不见少女的身影。
“哟,脾气还挺大的”。
孙二嘟囔一句,再一次确定了之前的想法。
哪个贫家的女子有这般大的脾性,便是在家里极得宠的,跟老子娘撒撒娇发发脾气也就得了,哪里敢来谢府这里甩脸子。
咦,难不成是哪家的贵女出门挑良婿?
啧啧,可惜找错了地方。
孙二回望,空荡荡的院落里连花草树木不见几棵,青灰色的地砖缝隙里,连最顽强的野草也不见踪迹。
他虽然不读书认字,却也从小跟着爹娘学了一身伺候庄稼的好本事。
————这样干巴的地里是长不出庄稼的。
纵然是夏日天长夜短,但拖延许久月亮已经爬上东边,不少人家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烟气。
满满的都是人间烟火气。
是啊,这不是空潦冷寂的地府,可再来人间,还能再见故人,要学会知足。
再说了,这辈子他们才见过一面,便是再冷淡些也是应该的。
道理都懂,可温舒冉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长长的叹出一口浊气,推着独轮车在朱雀街的红秀衣铺经过,又轱辘轱辘的奔向榆钱胡同。
车刚到神树下,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巷口里。
瞧见是阿姐,温舒旭吐掉口中干嚼半日的狗尾巴草,快步迎上来,嬉皮笑脸道,“日头眼见着便要下山,阿姐当真是辛苦”。
温舒冉不与他争车,见他卖力表演,少不得做一个喝彩的看客,“阿旭这般贴心,阿姐再累心里也是甜的”。
姐友弟恭,好一派令人称道的场景。
旁边端着碗在门口纳凉吃饭的看客纷纷开口打趣,“阿旭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家里人”。
“可不是,这男娃子啊根本无需人教,只要到了年岁便懂事了”。
“温娘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也不知道我家那混小子啥时候才能知事”。